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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而想起那一列通過平交道的貨車。黑色的、強大的、長長的夜行貨車。轟隆轟隆地開向南方的他的故鄉的貨車。」這是陳映真〈夜行貨車〉的結尾。詹奕宏與劉小玲經過幾番轟轟烈烈的爭吵,終於女方套上了景泰藍戒指,男方一直以來憤嫉的面容也得到了紓解。包裹在愛情故事之下的,是鄉土認同的重組與對跨國公司帶來的文化的批判。在這篇小說中,國家(當然,指的是Chinese,中國)認同面對跨國公司的醜惡嘴臉,即使壓抑一時,最終大獲全勝,甚至外省與本省的隔閡,在鄉土與愛情的認同面前也得到了跨越,但結局真如此簡單嗎?

  這篇小說中,林榮平、劉小玲、詹奕宏分別代表了臺灣人的不同面向。林榮平愛著劉小玲,卻割捨不了家庭;他是本省人,摩根索先生對他的無禮與對劉小玲的侵犯也讓他憤怒,為了飯碗他只好忍氣吞聲,對誰都說不出實話、作不出承諾。劉小玲出身自外省家庭,雖然母親強勢而父親懦弱,卻十分渴求男人可以讓他依靠,對待詹奕宏更是溫柔體貼用盡。詹奕宏出身自本省家庭,父親似乎遭受過二二八事件的殘害,從此自認失敗者,並要他出人頭地,因而他從小便累積著被視作失敗者的壓力與幽憤。面對跨國公司的入侵與美國的招手,他們的生活與願景都無可避免的被改變,林榮平服從美國人的命令,只能暗中飲恨;劉小玲需要忍受摩根索先生的性騷擾,但又想移民美國(也許有機會看到那裡的沙漠博物館);詹奕宏也在跨國公司工作,但對美國十分排斥,甚至當劉小玲以”James”稱呼他時還惹怒了他:「我不是什麼他媽的James,我是詹奕宏!」然而,這篇小說中沒有他以往小說中分屬本省外省的男女一旦結合必無善終的結局,本省、外省聯合的「大中國」,以及回到南方鄉下建立家庭的本土認同,有力的阻絕了對美國天堂的想望,相反的,林榮平的畏縮不僅失了顏面,還丟了愛情。

  整篇小說的情節可說是圍繞在劉小玲身上進行。林榮平愛著劉小玲,劉小玲在林榮平與詹奕宏之間徘徊,詹奕宏則因暴躁的脾氣與劉小玲分分合合,摩根索先生則是對劉小玲毛手毛腳,最終因他說了”fucking Chinese”而引發小說結尾的衝突場面。由於女性往往是被男性宰制的對象,因而批判跨國公司的小說都常常寫及女性遭到外國人欺侮,藉此象喻被殖民者的弱勢與苦痛,也激發本國讀者同仇敵愾之情,如王禎和《玫瑰玫瑰我愛你》、黃春明〈小寡婦〉等篇都是如此。然而,陳映真這篇小說塑造出的幫劉小玲以至於「中國人」出氣的詹奕宏,有時對劉小玲發飆竟至拳打腳踢,本身就是個非常男性化的角色,這不禁讓我思索,是否強調某一種國族認同以對抗另一種認同時,便是立起另一個父權、霸權的雕像呢?這篇小說結束在兩人攜手決定回鄉結婚的路上,其中轉折不可謂不大(甚至有服從意識型態之嫌),難保不會有另一波轉折,詹奕宏那英雄步伐多麼陽光燦爛,鄭小玲多麼小鳥依人,但這不免讓我覺得有些太虛浮了。

  小說結尾,詹奕宏的回憶中,夜行貨車轟隆轟隆的駛過,然而既是下著霏霏細雨的夜裡,誰能看得清它駛向何方呢?或許值得慶幸的是,作者留下了一個仍在腹中等待生命成形的孩子,一個本省男子與外省女子因相愛而產生的結晶。

  (201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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