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聞你是文青中的文青,煩你評析以下這首詩如何?」

<擁抱>

風是黑暗
門縫是睡
冷淡和懂是雨

突然是看見
混淆叫作房間

漏像海岸線
身體是流沙詩是冰塊
貓輕微但水鳥是時間

裙的海灘
虛線的火燄
寓言消滅括弧深陷

斑點的感官感官
你是霧
我是酒館   

  「嗯……真是好詩!」

  「敢問好在哪裡?」

  「你看看,作者前兩段用迷離的文字交代場景,接著用許多看起來不相關的物件來描寫擁抱的動作,喔!你看作者用的多精妙,把擁抱給人既溫暖又暗帶虛無的感覺表現得一覽無遺!這是誰的作品呀?」

  「你說的很好。是夏宇。」

  「我就知道!」

  「那再看看這首如何?」

<台東>

城比臺北是矮一點
天比臺北卻高得多

燈比臺北是淡一點
星比臺北卻亮得多

街比臺北是短一點
風比臺北卻長得多

飛機過境是少一點
老鷹盤空卻多得多

人比西岸是稀一點
山比西岸卻密得多

港比西岸是小一點
海比西岸卻大得多

報紙送到是晚一點
太陽起來卻早得多

無論地球怎麼轉
台東永遠在前面
  
  「這首詩?該不會是你寫的吧?」

  「啊?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詩作大有進步囉?但可惜這首詩不是我作的,還是要感謝你的誤判……」我興奮未完,他連忙打斷我:「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拿跟你的詩同樣水準的東西給我看?」

  我苦笑:「你的意思是……不好嗎?」

  「當然不好!君不見他的用詞是多麼淺啊!一點意象都沒有,只用一堆抽象的形容詞堆砌,騙騙你這種人還可以,要矇騙我?門都沒有!」

  「可是我覺得這首詩把台東的淳樸、不受污染很簡潔的表達出來呀!你看,作者寫『臺北』用『臺』,寫『台東』卻用『台』,這裡也很巧妙的形成複雜與簡單的民風對比,還有他的對比形式……」

  「反正這樣的東西不配叫詩啦!現在太多自以為把散文分段就叫做詩的,真是文學淪喪喔!」

  「呃……好吧!那請你再評評一段散文。」見他連作者都懶得問,我也不想提醒他,直接再拿一張給他好好品評:

  山坡翻飛著五節芒,彷彿發生什麼事故,一夜間白髮蒼蒼。深秋黃昏仍有稀薄的陽光,不多話的,散步人貪戀黃昏的體溫,愈走愈遠,終於隱入霜白的芒髮裡,聽到秋與冬正在竊談散步人的故事。<空屋>

  「寫得好!將芒花比喻成白髮,又貼切,又能描繪出黃昏時的蒼涼感覺。用『竊談』來比喻芒草互相磨蹭的聲音,真妙呀!這是誰的作品?」

  「這是子齊最愛的簡媜作的,在<夢遊書>第114頁第一段。」

  「我就知道!原來你也會看純文學的書啊!真不簡單!」他重重拍了我的肩好幾下:「雖然說這本書寫鄉土民情的地方我還是覺得太直白了,不夠含蓄,不過跟其他二流人士比起來還是不錯啦!」

  我忍痛,再拿出一張:「這是小說中的一段,描寫雷雨的。」

  王董迅速鑽進等候已久的凱迪拉克後座,司機慢慢駛離。

  那是勝利者揚長離去的姿態嗎?原來這齣戲從頭到尾,最天真的就是我自己嗎?王董的離去有點現實與虛構銜接不起來的恍惚,而我不曉得是站在現實的一方,還是虛構的那一個國度。

  當我還來不及為劇本落空產生任何情緒時,黑壓壓的天空裂開一道白色的縫,縫裡奔出光來,陰雨遮蔽的城市突然亮如晴晝,數十萬被雨水埋沒的城市線條霎時清晰分明。

  在那巨大光明的瞬間,對面辦公大樓上一道黑影忽地墜落,沿著狂風吹襲的角度斜斜摔下。那道迅速絕倫的黑影削破囂張的大雨,不偏不倚,重重摔在王董的凱迪拉克上!

  重重的摔!重重的摔!重重的好大一聲重重的摔!

  巨響,車玻璃橫地飛碎成屑,一枚咻地黏在我眼前的窗上。阿不思抬起頭。

  最後是一聲清亮的雷。

  被狂風暴雨淹沒的馬路,不知名的自殺者從三十五樓的辦公大樓自由落體,破碎的屍體重重摔垮了凱迪拉克車頂鋼板,成就了正義君王的鐵棺材。

  司機勉強打開門,不知所措地看著被壓毀的後座,完全慌了手腳。

  震耳欲聾的大雨中,車笛聲兀自長鳴著。<殺手‧九十九>

  「這是網路小說?」

  「你怎麼知道?」

  「廢話!文學小說會這麼分段嗎?根本是在騙稿費!哎呀!看這種稱不上文學的東西根本是浪費我時間嘛!」

  「可是你不覺得九把刀將這場景寫的很有力道嗎?尤其是分鏡的手法,他是藉由斷裂式的分段來增快節奏……」我急著解釋,不小心洩漏作者的名字了。

  「哈!九把刀?你確定你是中文系的?讓我告訴你吧!網路小說只是譁眾取寵的玩意,哪有什麼文學技巧可言?那個九把刀只是在賣熱血、滿口髒話的傢伙,有什麼好學的?你不是說要當個真文青嗎?早點放下屠刀,回頭是岸啊!純文學才是王道啊!」他拈花微笑道,後頭彷彿有架金光萬丈的法輪轉啊轉的,耀眼奪目。

  我挑挑眉:「喔!網路文學就是譁眾取寵,嚴肅文學就是藝術是吧?所以只要能譁眾,就不是真正的文學?那些暢銷的純文學作家,像朱少麟之類的又怎麼算?」

  「當然不是這樣說的。文學就是要有文筆嘛!沒有文筆,何來文學?像你剛剛舉的<台東>還有這部小說,殺手什麼的,一看標題就知道是下乘之作了,當然稱不上我這種人要追求的上等文學啦!現在的暢銷書很多都不算正統文學,唉!讀者淪喪喔!」他深沉的嘆了一口氣,憂國憂民式的。

  「是是是,您是上等文學的佼佼者,我與那些下流作家怎敢與日月爭光?」我開始收拾紙張要走,冷不防<台東>那張掉到地上,顯出背面。

  背面寫道:「出自<藕神>,作者余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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