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1

  「龜頭」是個男同學的綽號。他隸屬於耀慶、承瀚等人的團體。在這種以漫畫、遊戲和A片組成的死黨團中,有這種不太好聽的綽號很正常。

  這綽號顯然不是龜頭自己取的,而敢幫別人取這種綽號,又不怕別人不爽的人,在班上也只有耀慶一人了。耀慶也不是無憑無據:他的頭髮就像包子一樣,往中間凸起。大家很快記起這個綽號,甚至記不太清他名字,只記得他綽號的同學也大有人在。

  耀慶回頭一望,心裡第一句話是:「龜頭不見了!」

  龜頭並沒有不見,他直挺挺的站在他們面前。

  承翰也同時回頭,但心裡第一句話不太一樣:「龜頭的頭不見了!」

  這兩種想法本是一樣的。

  其他死黨團的成員也轉過頭來,正好目睹幾股鮮紅液體從龜頭脖子上平滑的切面湧出。

  頭怎麼會無緣無故不見呢?

  他們國中時都學過質量守恆定律,就算忘記,也都知道東西是絕不會憑空消失的。

  尤其是人頭。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龜頭在路旁的一棵竹子下。

  他的臉上有泥沙,臉上也有些泥沙的刮痕,眼珠上甚至黏著幾顆細沙,但他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他的嘴型微嘟,可以猜想他原本要接答「對……」,但聲帶還來不及振動,以後就沒法振動了。

  這一連串的思考過程並未超過兩秒,短到他們的腦筋還是一片空白,但他們彷彿已覺得過了很久。

  一個女同學正和旁邊的朋友有說有笑,此時她不經意的偏過頭,立刻動作極大的轉過身來。

  她一雙瞳孔倏地放大。

  她並不像那群男生般遲鈍,反射的張開嘴巴。她張得很大,大到可以清楚看到她的懸鐘錘在左右搖晃,

  她的聲帶如剛出蛹的蝴蝶,已將展翅。

  白光一閃!

  現殺最鮮的標本釘成!

  她只發出一連串「咕嚕嚕」的聲響,隨即洩氣皮球般倒下。

  這過程連一秒都還不到,只怕她倒下所花的時間還長一些。

  此時男生們才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站在他們面前。他左手握著一柄輕薄的長劍,劍尖猶滴著血,彷彿一片片豔紅的玫瑰花瓣被風吹落。

  他用最優雅的微笑迎向仍目瞪口呆的人們,以最優雅的姿勢抬劍到他的嘴邊,接著,彷彿是少女在情人面前羞澀的舔著冰淇淋,他舔著劍尖。

  「Time is up!」

5-2

  他的聲音也很優雅。優雅的聲音很少大聲的,但他的聲音卻足以讓全場二十九名學生和兩位老師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的聲音非常特別,既不算粗獷,也不能說娘娘腔。這種聲音並不和在場任何一人相似,所以許多人都回頭一望。

  一望,就停下了腳步。

  趕不及嘗鮮的,感到許多人停步後,自然也會停步。於是,每個人都看到了:一個沒了頭的男生,一個喉嚨洞穿的女生。

  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太一樣:有的人睜大雙眼,有的人不自覺的退了幾步,有的人掩住張大的嘴,有的人眼神充滿疑惑,有的人掩不住將出的尖叫……

  隨即,睜大雙眼的不再闔眼,退了幾步的不能再退,張大的嘴閉不起來,眼神疑惑的永遠疑惑,將出的尖叫停在那一刻……

  因為這時那優雅的青年又舞起手中的劍,釘起一隻隻標本!

  他的動作彷彿並不快,甚至每個動作都讓每個人看的清清楚楚,但不知為何,每當他手臂完全伸展時,就有一泉鮮血濺出,一人倒地,一縷魂魄飛去!

  大家都在亂,都在跑,都想逃,就連一向認為自己最冷靜的柔柔,根本也控制不住體內亂竄的恐懼而亂跑。只是這山道並不寬,都想逃走的人群和以各種姿態伏地的屍體,成了彼此重重的阻礙。

  然而對於這優雅的青年而言,這並不是阻礙,最多使他的舞姿變化更多,掌中長劍刺入人身的部位更特別罷了。

  每個人看到如此都更驚恐,腳步更慌亂了。有個倒楣的男生,竟不慎被絆倒,直接跟一個仰面倒地的死屍嘴對嘴接吻。

  「媽呀!」他狂叫,褲子前後都突然溼了一大塊。

  「這麼臭還得了。」青年明明背對著他,卻頭也不回,劍穿右脅,刺入他的鼠蹊部。

  只聽得一聲慘呼,和抽劍時劍與肉互相挽留的聲音。

  他的劍並未停。事實上,從他的第一個「舞姿」開始,他的劍就一直在動。

  他的劍向耀慶一班死黨舞去。

  耀慶正站在一個想往左閃的朋友後面。

  耀慶的手在發抖。

  當那帶著血豔的劍劃來時,耀慶的手突然痙孿般的一震,那位想往左閃的人就再也閃不掉了。

  長劍貫穿他的心臟,穿透他的背。

  耀慶只是出於反射動作的一推,並沒用太大力。他雖然總以敢坐大怒神、笑傲飛鷹為傲,但在這時候,他驚恐的程度不會比見到蟑螂就會尖叫到哭的女孩低,就如同他能出的力氣般。所以那位倒楣的「死黨」,沒給他推得很前面。

  這把長劍如其名的長,要將已經駭呆的耀慶一起刺成串燒,並不是件難事。

  然而,那青年只是臉上泛起一抹優雅而殘酷的笑容,就將劍抽走。

  第十七個了。

  耀慶不禁什麼都不顧的跌坐在地。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勇敢。

  他曾以為抽菸是件很勇敢的事情,那只因抽菸的惡果很慢才會結出,至少現在正年輕的他不會看到。

  他每次校外教學總會以帶頭坐最恐怖的遊樂設施為榮,然而,無論是蓋的多高、跑得多快的雲霄飛車,都會有安全桿壓著。他可以在坐那些遊樂設施時不抓保險桿,雙手舉高恣意亂叫,卻絕不會敢連安全桿都不要的。

  青年的劍轉向,正要再舞,卻硬生生停住。

  他的劍正對著捂著臉,不忍看這幅修羅場的甄心怡。

  「你不逃?」

  她放下雙手,雙眸潤著淚光,眼神卻異常犀利:「在魔鬼面前,逃有用嗎!」

  她並不是不恐懼,沒有普通人能在這種情況下不恐懼的,只是她知道,恐懼也沒用,正如逃跑也只是讓這個心如蛇蠍的青年當作在爪下亂竄的老鼠一樣。

  「不逃也沒有用的!」話完伴隨劍光一閃。

  一閃,即逝。

  一道蒼綠在兩人中間飛過。

  「逗」的一聲,是一隻沾了點泥的竹枝釘在另一株竹子上。

  「好驚人的內力!」青年暗道。

  剛剛他雖然連五成力都未使到,但能單靠一節竹枝盪開他的劍,這份內力,絕不在當天破壞交易的人之下。

  熟悉的腳步節奏傳來。

  韓慧瑩正慢慢的拉開背包的拉鍊,翻了翻後,取出一條用布裹著的物體。她慢條斯理的解開,是一把長三尺三寸的短劍。

  很普通的一把劍,劍鞘甚至已蒙塵。

  青年也就靜靜的看。

  沒有人敢妄動。

  她緩緩的拔劍出鞘,將鞘擲地,頓時這把劍彷彿煥然一新,劍芒四射。

  「孩子們,對不起,我還是食言,回來了!」她的眼神也變得跟甄心怡一樣。

  與其說是犀利,不如說是憤怒。

  熱得焚身的憤怒!

5-3

  韓慧瑩今天穿的是運動鞋,而非上課時總踏得逗逗響的恨天高,使得她比平時看起來還矮得多,實際身高只約五尺出頭,所以三寸三的短劍在她手裡,也可說是長劍了。

  若在平時,兩個穿著現代服飾的人各拿著古劍對峙,一定會惹來不少以此為怪的笑聲。但對這些雖然還活著,但也等於死了一半的學生而言,不但笑不出來,只覺得驚駭交加,更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

  夢的色彩一向是淺淡朦朧的。如果這一切都是夢,那一滴滴、一泉泉的鮮血怎會紅得刺人,紅得像他們急速暴動的心?

  韓慧瑩沒將目光放在那群幾已站不下去的學生,只緊緊盯著那雙眼露出光芒的少年。她更不敢看地上,她怕她的情緒會掀起海嘯。一個人的心亂,劍法必亂;劍法亂了,一條命也送了。

  十七具屍體,幾分鐘前都還是渾身散發青春氣息的青年。僅僅幾分鐘,卻已是生與死巨大的鴻溝。

  在這十七人當中,有的正準備推甄的備審資料,有的正努力準備指考,也有的繼續整日聊天玩樂無所事事,然而,他們每個人對未來都有多采多姿、形形色色的夢想,而現在,顏色都已一樣:死色!

  這十七人當中,並沒有特別喜歡韓慧瑩的人,最好不過是凡事不關己事的中立者,其餘或多或少都不喜歡她,這她當然知道,畢竟能完全隱藏好惡不為人知的學生並不多。

  然而她仍然憤怒,仍然難過,仍要控制自己的劍不因情緒波浪的拍打而震動。

  「你是誰!」

  「快劍,張揚傑。」儘管他的語調仍保持優雅,但說到「快劍」這並不算突出的稱號時,仍不禁下音重了點。

  有時繁多的譬喻,效果卻不如只簡單用一個精確的形容詞。他的稱號雖不特別,不響亮,然而這稱號不但以「快」形容了他的劍,念起來也如同他的劍法:快速,有效。

  「哦?你是揚威山莊莊主張顧的什麼人?」韓慧瑩的眼皮不明顯的顫了一下。她畢竟剛才趕來時不免目睹慘狀,自然也看到在他們身上的傷口。推測出他的來歷後,自不免心驚。

  揚威山莊的前身是揚威鏢局,是鏢局業的龍頭,在武林本就有不小的地位,後來某代的總鏢頭武功突然大進,威震四海,鏢局勢力因而擴展迅速,便占據山頭建立山莊,自成武林一派。鏢局這行業早在民國初期就急速萎縮,更別說武林這個現在只出現在小說、電影的名詞,但揚威山莊並未消失,只是轉入地下。

  事實上,從前武林的各大派門,真正有實力的,都已轉入地下,那地下深到不是真正的江湖人絕對不知道。那些還偶爾在電視上出出風頭的少林、武當,早已被真正的江湖中人視為「拳舞」的戲台。

  據聞那位武功突飛猛進的總鏢頭,是無意間發現到昔年收集各家武學奧秘的琅嬛玉洞,窺得裡面千家劍譜而成。揚威山莊的劍法也的確十分駁雜,甚至根本無固定的一套劍法,但他們往往可以不經思索的出招而不致凝滯,甚至到後期,往往一劍將人斃命,只留一道細痕。

  「他早在一個月前去世了,我便是現任的莊主。你呢?」

  「韓慧瑩。」

  「哦?『遠在』二十年前暴起暴落的女俠『越女劍』?難怪看到名單時那麼眼熟……你怎麼會去當老師?」

  「我高興,你管我!」

  「哎哎,這就是前輩的風範嗎?我就算想照爸爸說的,見到前輩需給三分禮,只怕也是浪費吧?」他譏刺的扯扯嘴角。

  韓慧瑩仍盯著他,卻不接話:「心怡、蕙心,麻煩你們將學生馬上帶下山,盡量快但小聲,不要走大路。你們都曾經來過這,應該知道其他隱密的下山路。」

  「老師……蕙心老師,我們走吧!」甄心怡深知韓慧瑩的個性,也深知現在情況的危急,便不多說,喚了喚好像已嚇到癡呆,正癱在路邊的王蕙心。

  「喔,好……」她還恍神了一下才巍巍站起來。

  甄心怡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聲音不顯得害怕:「我之前來這亂闖時曾經找到一條通往山下的小路,跟我走吧!」

  學生當中有知道現在跟著熟路的老師才是最好的辦法的,當然也有想不顧一切衝下山去,衝破這一切惡夢的,但這些想衝的人,腳已軟到連走路都是個難題了,所以每個人都乖乖的跟著甄心怡、王蕙心等鑽入竹林深處。

  張揚傑連一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只緩緩將劍提起,劍尖遙對著劍尖。

  韓慧瑩又忍不住看了看地上,從牙縫中擠出一句:「為什麼?」

  「我高興,你管我!」

  他已出手!

5-4

  這一招直刺過來,名為「毒蛇吐信」,大多數派門都有類似的招數,但在張揚傑手上使來,真如毒蛇般迅捷。

  劍至中途,原本筆直的劍竟突然變成軟劍,看似軟綿綿的抖動,其實卻讓劍鋒的目標更加難測,變招也更為迅速。此時的『毒蛇吐信』,也變得名副其實了。

  韓慧瑩只使一招「枝擊白猿」,向前一劃。頓時,雙劍交擊七下,響聲清脆。張揚傑一個漂亮的飛縱,又回到原位。

  「以一招『枝擊白猿』就接過我七招,實在不容易啊!」

  「你的劍法也真是學了不少。」韓慧瑩雖說得輕鬆,心下卻是暗驚。剛剛七招,招招分屬不同劍法,甚至還有她自己「越女劍法」的招數,但他使起來卻跟一套劍法當中的七招沒兩樣。而他的長劍忽而成鞭,忽而成劍,變化自然,彷彿這把劍已有意志。不過是個和她學生差不多年紀的少年,怎能有如此高深的造詣?

  「還請指點。」話尚未完,「白虹貫日」、「分風拂柳」、「大搜魂劍‧通天絕地」三招連環。前兩者只是稀鬆平常的劍法,但第三招連韓慧瑩也未曾親眼見人使過,只聽說從前武林有三大搜魂:「大搜魂手、大搜魂針、大搜魂劍」,皆是十分毒辣的武功,當時武林中人聞之色變,但近百年來從未再出現過,這種詭祕偏鋒的招式,竟能和前兩者普通的劍招融為一體,韓慧瑩別說是指點了,連招架都有困難,連忙一招「歛袵為禮」,擋開刺向她腰部的一劍。

  不一會兒,張揚傑已使出上百招,韓慧瑩只出了三十招,而且用來招架的還佔大多數。雖然韓慧瑩還能招架得住,但劍法似乎凝滯已現,有時甚至不太連貫。張揚傑看到這情況,只微微一笑,劍更走偏鋒,劍法也愈變愈奇,彷彿是在炫耀他所會的劍法如何多、如何精妙。

  韓慧瑩本想以黏勁沾住他的劍以封住他的變化,但他的變化實在太快,她的內力將至未至之際,他已變招,並攻敵不得不救之處,逼得韓慧瑩必須變招以守。偏偏張揚傑的劍比她長了一尺,所謂「一寸短,一寸險」,而且張揚傑使左手劍,比右手劍難應付數倍,就如同左撇子在籃球方面也比右撇子吃香一般。韓慧瑩不僅防守不易,攻擊更難,且費的力氣遠比他更多。

  半小時後,韓慧瑩臉上已流下斗大的汗珠,張揚傑卻渾若無事,使劍只有更快、更詭異。現在等於主動權已完全掌握在張揚傑手上。

  現在韓慧瑩的越女劍法堪堪使完一輪,她又是一招「枝擊白猿」,往前送出,張揚傑笑道:「脫手!」手中長劍化為一條青蛇,纏住她的劍,立刻順著她的力道往上一甩,韓慧瑩掌握不住,劍斜上飛去。張揚傑劍並不停,一招「力劈華山」,將因甩劍而提高的劍拉下,迅雷不及掩耳的以劍點了韓慧瑩胸前的「神藏穴」。「神藏穴」屬人身大穴,一被點中,內力便阻滯不行。

  韓慧瑩長嘆一聲,頹然跌坐在地。

  張揚傑本可以空著的右手去點她穴道,速度只會更快,但他偏偏要展示以劍「刺穴」的功夫。刺穴遠比點穴要難,不但準確的刺中穴道是一大難事,力道的輕重更是一大學問,但他竟能變招之下做到,就憑這點,將他放在歷代高手之中,也絕對是一流之品。

  「只封住我的內力,不將我馬上殺掉,代表你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韓慧瑩勉強連貫的講完話,就忍不住大聲喘息。

  張揚傑見了她的狼狽狀態,笑道:「是有幾個地方非常好奇啦!依你剛才以一根竹枝震開我刺向甄心怡的劍的內力,你的內力我得承認,絕對在我之上,然而,你的劍法使得卻不相連貫,彷彿是初學者般,要不是顧忌你的內力和經驗……」

  「只因為我很久不曾使劍了,平常最多不過是運功調息罷了。越女劍法的劍招也不簡單,剛剛有許多很精微的變化我都沒使得完全。」韓慧瑩淡淡的答。

  「哦?難道你真的將武功全數放掉,專心的去當老師?」

  「是又怎樣?」

  「我倒真的搞不懂了。不羈的俠客和拘謹的老師,我怎麼樣都搭不起來,你怎麼會想要當老師?」張揚傑竟彷彿忘了面前這女人剛剛還是敵人。

  「當年我的確是很享受俠客的生活,不用像一般的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那時四處擊殺黑道的高手,甚至我和你爸爸也曾交過手;他的劍法絕不在你之下……」

  「那也是之前了吧!」張揚傑插口道。

  「……後來,我有一個當老師的朋友請產假,她是導師,同事沒一個想接這樣重的擔子,她就只好拜託我幫忙,剛好她教歷史,我自己對歷史也很有興趣,就答應了。當時的代課制度還沒很嚴,所以順利幫她代了三個月的課。不知不覺的,我愈來愈喜歡照顧那些學生,就算會很忙碌,他們還常常惹我生氣,但我知道,我是在享受……

  「後來,我就真的去考老師,也很容易就考上了。別的老師都不願當導師,抽籤時暗自都祈禱不是自己,只有我每屆都自動接下導師。看著一屆屆學生在三年當中,如何從不懂事的小毛頭,漸漸的擁有成熟的思考與心靈,這樣的樂趣,比看似意氣風發,實際上卻總要思考如何殺人,更要擔心仇家追殺的江湖生活好得多了……」

  她看著天。無限緬懷的神色。

  「最後一個問題:據我所知,你現在這個班有很多人都不喜歡你,就說現在死掉的這十七個學生好了,沒有一個是支持你的,現在你卻要因他們而死,你不覺得不值得嗎?」

  韓慧瑩眼望身旁一具具已冰涼的屍體,眼中似有晶光流動:「也許,這一屆真是我教書二十多年以來,最不聽我話的一屆,可是,只要他們有難題,我還是會竭盡所能的幫他們解決……就算完全不被他們諒解,就算老是被他們挑三揀四,就算做了很多人也常常不是很在意,可是,我還是會繼續做下去,只因為……」

  她已有些哽咽,轉頭替一個死不瞑目,眼神滿是不甘與驚駭的學生闔上雙眼。

  突然間她已出手!

5-5

  本來軟癱在地的韓慧瑩,突然砲彈般彈起。她雙眼神光灼灼,哪像一個被點中「神藏穴」的人?

  張揚傑大驚之下,立出一招「潛蛟破雲」,刺向她右掌。他雖是倉促下出手,但不減其速,甚至暗藏三種極精微的變化。

  由這點來看,他的劍法確已到了「心即是劍」,如臂使指無不如意的境界了。

  然而他快,她更快。

  他才剛出劍,變化將出未出之際,她的手竟搶至其劍之七分處,單以食中二指夾住,就如捕蛇人捉住蛇之七吋般,封死他所有的變化。隨即趁其力道仍是向前時,順其力道一扯,劍立刻脫手,筆直飛去。

  這一扯遠非方才他以劍甩劍的力道可比,張揚傑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她帶動,隨即早已蓄勢待發的一掌,印向他的胸膛。只聽得幾響「喀滋」,張揚傑右手不及回防,被打個正著。

  張揚傑「嗚哇」一聲飛出時,那把長劍才剛刺穿一株竹子,劍鳴嗡嗡不絕。

  原本他們為了怕絆腳,都自動離「陳屍區」有三四丈,韓慧瑩這一掌,卻又將他打了回來,讓他躺下也有個伴。

  他是第一次這麼近接觸那麼多屍體;那麼多帶著恐懼、驚慌而亡的臉孔。他腦海頓時放映起一張張因他的劍而恐懼、驚慌的肖像,這是他第一次深深感覺到那些劍下亡魂的死前吶喊。

  因為他也快是了。

  他嘔出,或說是被仍在體內橫霸亂闖的內力震出一灘鮮血。他不但肋骨被震斷了四根,其中兩根刺破內腑,胸前經脈更無一完好,別說現在無力再起,也絕不可能治好了。

  「為……什麼?」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傷重,他的聲音明顯顫抖著,再也不復優雅。

  他話一出口,便自覺非常愚蠢。他總覺得那些小說、電影中的壞蛋,死前遺言除了愚蠢白痴,還是愚蠢白痴,然而他現在竟也說出這種公式套話來。

  「你老爸難道沒告訴你,只要將自己的內力逼在一個穴道上,那麼即使那個穴道被點中,很快便能衝開?」

  他並非不知道這種事,他甚至知道從前有種功夫可以自行移轉穴道,衝開穴道相較之下不過是雕蟲小技,但他早已自信必勝,哪裡會想到這點?滿腦子全是殺了她後該如何向同伴,尤其是白爛的隼耀武揚威的他,早忘了想:韓慧瑩好歹也身歷數百戰,怎會笨到將同樣的劍招重使兩次?

  他父親曾與他說過與她的一戰,她當時輸了一招。「當時的韓慧瑩尚且輸老爸一招,何況是我對上現在的她?」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早已青出於藍,當然沒理由敗給他爸爸的手下敗將。

  「周遭死掉的學生會讓我心亂、我不過是你爸爸的手下敗將、我已好久都不曾使劍、你年輕體力好……你擁有很多優勢,但擁有這麼多優勢,就正是你的劣勢!莫非你爸不曾教過你『絕不能自認為已看清敵人,否則無異於看輕敵人』?」

  「驕兵咳咳……必敗……」他喃喃。

  「想當初,當時我對上你爸時,他四十多歲,我才二十出頭。在當時,輸他一招而能全身而退,已能驚動黑白兩道。你剛才說『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看來你自以為已經贏過他了?告訴你吧!你連他當時的一半都還不到!他當時隨便一劍,就能刺穿三十六朵梅花,朵朵穿心,你能嗎?」韓慧瑩邊說邊拾起自己飛到一旁的劍。

  他很清楚,因為他也試過,但他最厲害不過能一次刺穿三十四朵,別說不可能全都穿在花心,光那兩朵之差,對絕頂高手而言,就已是極大的差距了。

  「原來我……沒自己想的那麼強……」

  他竟流下了眼淚。

  眼淚還沒到他的臉頰,他的眼神已不再動了,永遠定格於悔恨與絕望。

  韓慧瑩看著這大肆殺害他的學生的屠夫,也不禁搖搖頭,嘆道:「是什麼樣的環境,養成這種目中無人就算了,還以殺人為樂的個性呢?唉!他的劍法在同輩之中,真的也是數一數二的了,說剛剛不累根本是謊話啊……」

  「啊!對了!」她猛然抬起頭:「剛剛明明他很瞧不起我,卻沒阻止那些逃走的人?他如果要傷人,我真的未必能顧得周全啊!難道……是還有別人在等著?」

  她連忙拿出手機,想連絡甄心怡一行人,但打盡通訊錄,竟然都不通。

  「難道是他們的手機都被毀了?」她突又想起一個人,連忙又打給他,結果還是不通。

  「可惡!」她無暇想為什麼明明此處海拔還不甚高,居然完全不能對外聯絡,連忙蹤入甄心怡等人離開的樹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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