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喜歡有專屬自己的書桌的感覺,最好背景是有扇可隔絕外面世界的門的書房。對我這類青少年而言,有愈多可任選坐姿、恣意趴下的空間,雖不見得嘴角弧度就能等比上升,甚至因更能沉澱而招惹愁緒,總比沒經營真心的桌面要舒坦得多。

  前一陣子,我跟一個大學同學(註一)借書。他的房間即是書房,各類書籍排排立正站好,崗位從兩架書櫃到床頭。雖然他的書桌骨子裡仍是黑漆漆的辦公桌,案頭還懶懶亂趴著幾張課堂筆記或塗鴉。論整齊雅致,那裡絕比不上一般女生,但我一進門,一聞到眾守房人的鼻息,便艷羨的驚呼了。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一張完全理想的書桌。

  從前住在樹林時,雖然是棟小小公寓的小小套房,但我和哥哥還共有一間書房。書桌從房壁伸展出來,不觸地面,桌上擺的多是國小沒什麼在用的<藝術與人文>之類的課本,抽屜裡則藏些那時視作珍寶的小玩意,例如拼拼、尪仔鏢、從學校頂樓撿來墨綠色丸子似的石球等等。

  父母本不太喜歡課外書,自然書桌上沒半本童書、故事書之類的玩意,所以我們兩人只會在上頭名副其實的爬格子--寫國小練習字形筆畫的作業;書桌下,彷彿以書桌為頂的秘密空間,才是最值得回味的。我總愛在夜闌人靜時,偷偷溜出睡房,溜進書房。那裡有數張在那時的我來說很大片的躺枕,我便搬來鋪在那空間底下,剩下的兩三片則拿去充作隔壁,此時就真成一座密室了。若到炎夏,封起來嫌悶,就任磁磚的冰涼親吻。

  那時在想什麼呢?實在記不清了,不過那時腦袋空空,大概就是自以為孤絕人世的胡思亂想下讓睡意擁抱吧?只記得有次架好「防禦設施」,睡意已漲潮,正要將我拖入夢境時,一陣吚呀聲用力擰了我一下,我驚起,顧不得將被我不小心踹倒的「城垛」扶正,連忙縮到那空間的末端,好在走進來的是一雙白皙的腿。「還不快讓位?」我哥將門盡量小聲的關上後,連聲催促著。

  後來我們家稍微有錢,便買了一棟小別墅。空間雖大,也有一間有足堪二人使用的書桌,很有發展成書房的潛力的和室,但和室的門是傳統的推拉式,自具自足的氛圍隨便就能推倒,而且裡頭的燈容易燒壞,不能久開;木製地板看似高雅卻撐不住椅子四隻腳的長期鑽探,所以沒多久這間和室就成了放課本、雜物、偶爾湊錢買的課外書、幾乎沒在穿的衣物的倉庫。

  國高中時我也不怎麼在意,反正很少需要在家做作業,真要看書,客廳桌子便是我的書桌,還有電視出聲相應。高中文章雖多,但多半用鍵盤敲成,電腦桌又成了傳統意義的書桌,至於親筆織出的,又多半是國文模擬考的產物了。

  高三時,媽媽不知從哪撿回一架書桌,書櫃、檯燈、抽屜一應俱全一體成形,和兩張電腦桌共處在三樓。起初我沒很重視她,畢竟雖有書桌,仍是開放空間,做什麼彷彿都有人暗中窺視,因此又被充作各類考卷的太平間。

  上大學後,需要閱讀的科目大增,同時也自覺該像中文人些,大考前,夜深時,便拾幾本諸如<明清散文選>、<四書集註>較有古香沉韻的課本,開書桌附的日光燈,泡杯牛奶,細細爬梳書卷的一絲一綹(註二)。近來與幾位同學自組個「舞雩社」,不免要認真交些文藝作品,這時便開另盞黃燈,柔和稿紙道貌岸然的正方,仍是牛奶溫和相伴,再細細填色以蘸了真情的文墨。

  艷羨那位左擁右抱、偎紅倚翠的同學之餘,我下定決心要退而結網。一天,我將停屍得滿是灰塵的考卷珍重出殯,將書櫃仔細擦了擦,才放心將家裡各處流亡的文學書籍一齊找回,讓他們在這書桌上一家團圓。表面上乾乾淨淨還像個樣,認真數數自己藏書,竟才三十七本,連書櫃的一半都塞不滿,空留長長一窟大洞,用電腦時一轉眼便見她張著大口嗷嗷待哺,看來最近真該用壓歲錢好好餵食她,順道治療自己的營養不良。

  偶爾還是會怨嘆沒有自己的書房,空有張不設防的書桌,但轉念一想,汲汲營營一處安心之地,豈不就是不安之源?蘇轍<黃州快哉亭記>曰:「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註三)看來我畢竟仍是強說愁的年少,不覺著相了。

  註一:其實誰不知道他誰啊?

  註二:綹,ㄌㄧㄡˇ,原本想說用這個字比較有程度,但……我打ㄑㄧㄡˇ居然打不出來?難道不是這樣念嗎?好在網路上有教育部國語字典,要不然我真「糗」了。

  註三:這段明明段考有考默寫呀!我居然背不出來!好在這篇名不副實是用電腦打的,要不然我就得挖垃圾場找課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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