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嫌疑犯X的獻身》 東野圭吾

  難得非常熱賣的推理小說,恐怕跟其中很強烈的愛情(如果那是愛情)成分脫不了關係吧?

  推理小說的懸疑性有很大部分建立在兇手身分之謎上,然而不久兇手與共犯就明擺在我們面前,如此,不就是犯罪小說了嗎?即使大部分篇幅都在描述兇手與警方的攻防,然而簡潔有力的文字就是會讓人追看下去,實際上在後頭也果然是有驚喜,詭計說不上新奇,作者給的線索也很足夠,說是合格的本格小說並不為過。

  一開始會讓我想到馬克.貝爾的《守護者注視下》。看到最後,方能明白獻身的真正意義,書名的「X」也不僅僅是未知數的代名詞,而更有圖像的含意。這樣一見便無法擺脫,甘願為之獻身而無憾的愛情,真的有可能發生嗎?對於一個蝸居在家,心中只有數學的石神而言,浮木代入,數學式子就必然成立,然而這樣偉大的無私,在對方並沒主動要求、接受的情況下,當下的感覺是滿滿的感動、敬佩,抑或是與偉大同等沉重的壓力與罪惡感呢?真有人明知一個陌生人為自己作出巨大的犧牲,還能自在的存活下去嗎?西村京太郎《殺人雙曲線》有類似的方式,但那是建立在深厚的情誼上,可嘆花崗不乏真摯厚重的愛,卻始終沒辦法獲得幸福。最後石神的嘔吐,代表他設定的單純愛情式子的全盤失敗,人的感情終究無法套公式。

  作者高明之處,在於石神親手殺的不是該死的人,而只是一個失業的技師。為了達成他心目中的完美獻身,為了保障花崗母女的絕對安全,別人的生命在他看來只是一個運算符號,這使我們雖為石神的感情感動,又不得不認為,這豈不也是一種自私?人性複雜之處就在於此。

10.《去問人頭吧》 法月綸太郎

  據聞是這位有名的本格推理大家的名作,但看完卻覺得有些失望。前四分之一節奏非常緩慢,不必要的瑣細描寫太多,人物也不生動,後面開始展開調查,節奏才稍微有起色,然而每次主角搭什麼車走哪條線實在不需要都寫出來,又不是旅情推理,我原本還以為對推理有所幫助呢!看到後半段,大致可以推理出兇手與手法,不僅不出奇,而且是透過很多巧合才有可能達到,因而在推理方面有所缺陷,小說方面又不盡理想,厚厚四百多頁卻是如此,實在沒有推薦的價值。反倒是一開始就被推翻的鏡射論述,洋洋灑灑扯到美杜莎與佛洛伊德等等,雖然對推理沒什麼幫助,反倒有趣一些。 


11.蒙馬特遺書 邱妙津

  「世界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心靈的脆弱性,我們不能免除於世界的傷害,於是我們就要長期生著靈魂的病。」

  「你實在沒有權利再在我身上玷污我了,你完全沒有權利再玷污我的!你要玷污你自己,玷污我給你的白璧無瑕的感情,玷污你在我心中美麗純潔的記憶與形象,那是你的自由,你也已經「無可抹殺」地玷污過我一次了,你再無權利來對我展示或述說什麼玷污我這個人的情節言語了。如果你仍要繼續如此,我對天發誓,我再不會打罵你(我已被玷污,完全失去可以打罵你的「純潔性」了),我只會忍耐你。

  「小詠,你是我現在相信、相親的一個人。但我一個人在這裡悲傷會終止嗎?縱使我與世上我所傷害和傷害我的人和解,我的悲傷會終止嗎?世界上為什麼有這麼多的傷害,我的心靈已承受了那麼多,它可以再支撐下去嗎?它要怎麼樣去消化那些傷害呢?它能消化掉那些傷害而再重新去展開一份新生活嗎?

  小詠,過去那個世界或許還是一樣的,從前你期待它不要破碎的地方它就是破碎了;但世界並沒有錯,它還是繼續是那個世界,而且繼續破碎,世界並沒有錯,只是我受傷害了,我能真的消化我所受的傷害嗎?如果我消化不了,那傷害就會一直傷害我的生命。我的悲傷和我所受的傷害可以發洩出來,可以被安慰嗎?在我的核心裡真的可以諒解生命而變得堅強起來嗎?」

  有太多可以引述的了,因為血跡滿地都是。

  暑假有一段時間,在自覺無人聞問棄置一角的夜晚,我看著這本小說,不,這本邱妙津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深淵(或天堂?)的紀實,窒息之中竟有嗜血般奇妙的快感。我根本難以將其視為小說,因為實在太真實。

  這本書有什麼好說的呢?主角的純潔性被情人的背叛玷汙,熾烈的愛情碎裂一地難以拼回,反而扎得滿手是血,當她再三藉由或爆裂或溫情的文字,確認她這樣的堅持無法忍受被破壞,遂以死作為永恆的純化……選擇全以書信體表達,因為獨語喃喃最能保持自己不被異化,與其說是控訴,不如說是一步步的堅定。

  不是世界不接受她,是她沒辦法在於她而言污濁惡臭的空氣中呼吸,即使有小詠無暇的包容,有家人隔海的關愛,甚至她發現自己的身體能接受成為「女人」……都無濟於事。她太堅持,所以太容易受傷,且血無法止住。

  可玩味的是,印刻版較之較早的聯文版,補上〈第十五書〉〔黑暗的結婚時代〕、〈第十九書〉〔金黃的誓盟時代〕近萬字的內容,前者同樣是主角的口吻,後者是絮的口吻,追憶的都是從前甜蜜得似乎不會改變的美好時光,然而〈第十八書〉〔甜蜜的戀愛時代〕卻只引了〈邶風.擊鼓〉這句家喻戶曉的詩句: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從前的誓言往往是今日殘酷的反諷,她先遇到的,反倒是靈魂的死生之別,於是她選擇真正的永別,那就不會再有破壞了,那就能在另一個世界,還保存「執子之手」的回憶了……

  此書文字極端個人,大多不假含蓄,法國電影導演隨手即出,還有許多「某某性」的專有名詞,也就是這樣,那激越尖銳卻又令人忍不住想撫慰的心緒,才能毫無阻礙的傳達出來。「修辭立其誠」,她幾乎全盤實踐了這句話,杜鵑啼血似的。

  曲終,人散。

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但是我不再能完成您的旅程 

我是個過客。 

全部我所接觸的 

真正使我痛苦

而我身不由己。 

總是有個什麼人可以說: 

這是我的。 

我,沒有什麼東西是我的, 

有一天我是不是可以驕傲地這麼說。 

如今我知道沒有就是 

沒有。 

我們同樣沒有名字。 

必須去借一個,有時候。 

您供給我一個地方可以眺望。 

將我遺忘在海邊吧。 

我祝福您幸福健康。

──安哲羅浦洛斯《鸛鳥踟躕》


12.哀豔是童年 胡淑雯

  這個暑假新找到喜愛的作家之一。

  如駱以軍所說的張愛玲式的精準之外,更多了一份邱妙津的自戕式書寫。此書收錄的作品多半難以分別是散文還是小說,毋寧說是私小說吧?從小時被老兵性騷擾(豈不是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們〉的老X?),到長大因愛情斬斷而墮胎,各種女人的經歷幾乎都涵括其中,一一窮盡其相。朱天文以為最好的一篇是〈與男友的前女友密談〉,的確感情深邃,辯證嚴密,但我自然更喜歡〈界線〉中關於小孩為了跨越界線所作的種種努力,因為許多畫面正是我曾親自走過的,〈奸細〉、〈摯敵〉作為「續集」亦不落下風。〈真相一種〉一針見血點出對長輩死亡的無感無力之遺棄,與隨之而來的慚愧;〈浮血貓〉非常完整,體現女人與老人權力關係的異位,不覺痛快反而倍感可悲。

  大多時候作者能將細緻的陳述與私密的情感融合在一起,因而相得益彰,非常真實,只有〈野妓天晴〉沒拿捏好散文與小說的界線,第一人稱竟偶有全知全能的視角,偶爾作者文句亦有分段太任性,導致過於割裂的問題,然而作者對這些尖銳醜惡的題材的表現力,足以掩蓋這些小瑕疵。有很好的特色也有小缺點(我想很多經典都是如此),與沒什麼特色也沒什麼缺點,我寧可取前者。

  期待作者之後能交出更好的成績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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