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8-1

  唉!為什麼自己的預感要這麼準呢?

  韓慧瑩第一次不為她的先見之明驕傲,反而是深深的懊悔。

  為什麼自己不再多約幾位好友助拳呢?

  她最早聽聞學生要瞞著她去班遊時,生氣之餘,不安就在她心裡隱隱祟動,但她又清楚自己沒權干涉學生的假日活動,所以才想了「突襲」這招。

  一開始也還罷了,時間越接近,她的不安就蔓生得越來越龐大。終於在班遊的前一晚,她忍不住聯絡以前的學生,也就是子雅。

  半夜被抓來的子雅疑惑歸疑惑,還是很守時的從另一處上山,隨時策應。

  誰知事情的發展遠超過自己想的嚴重。張揚傑在她負氣離開那短短幾分鐘內,竟屠戮了十七名學生。在與張揚傑戰鬥時,她隱隱也感到子雅應該會取道的山腳下,有一股極其猛烈的殺氣。子雅她還放心,反正就算打不過人,以他的機智,脫身綽綽有餘,但不久似乎從甄心怡等人取道的方向,她也感到「異狀」。

  雖然和張揚傑交戰時,她的確有意先試探他的劍路,也順便重溫自己久未真的對敵的劍法,但要不是那要命的不安連番來襲,她也不一定非得要詐敗取勝不可。

  她尋著腳印,動如疾風。儘管道上遍布泥濘,對她幾乎沒影響。

  到了一個岔路,正當她要往有紛亂腳印的那條路奔去時,另一條路卻隱隱傳來求救聲。

  「好熟的聲音啊!可是……」她遲疑了。她很怕自己的預感又可怕的成真了,但這聲音也很可能是她的學生,難道就放著不管嗎?

  她沒時間多躊躇,一咬牙,朝那條沒腳印的路循聲追去。

  那條路的路口還算寬敞,誰知一走入卻灌木雜草叢生,時不時還有堅韌的蔓藤伸出絆腳,即使如她輕功之高,要行走也受到不少妨礙,後來她乾脆提劍邊砍邊行,讓生鮮的草汁噴得她全身都是。

  「早上只顧著探查能走的路,難怪沒見過這條路,當時腦子真不清楚……唉!真的是在學校改學生那寫給鬼看的作業太久了,做事生疏囉!」她不禁嘆道。

  饒她武藝高強,也折騰了十幾分鐘,才衝出這叢林小道。

  眼前,是一大塊突出崖邊的大石,不生寸草,也不知這塊大石怎麼黏上山壁的。
  
  大石邊臥著一個頭髮散亂、手腳滿佈擦傷的女人。

  求救聲音的來源正是她。

  「蕙心老師?怎麼會是你?發生了什麼事了?」韓慧瑩連忙過去扶她起來,檢視她的情況。

  王蕙心除了右腳摔傷,不能走動外,身上其他都是擦傷或摔傷,並無大礙。

  「我們走到連接另一座山頭的石樑,過到一半,突然起了一陣奇怪的大霧,我們便手拉著手前進,然後我突然見到一道銀光飛過來,心裡一慌便往旁邊閃,就摔下去了,好險我隨手亂抓,總算攀住一道有凸出來的石頭的山壁,又有一條爬在山壁上的藤蔓,就盪了過來,不過我的腳也摔傷了。」王蕙心說話依舊很有條理,大概是摔在這也有一陣子了,就算驚慌也已平定下來。

  韓慧瑩一邊將她脫臼的腳扳正,一邊著急的說:「那孩子們不是……唉!」她一方面慶幸至少有救到人,一方面又不禁憂心自己的預感是否又成真了,心情複雜已極。

  「我的傷沒什麼,再坐一會就能走了;學生的安危要緊,你趕快去救他們,不要管我了。」

  「這怎麼可以?那些惡人誰知道會不會再對你下毒手?我背你走吧!」說著便小心的將她安在背上,隨即拔足飛奔。

  「他們到底是什麼來歷呢?」王蕙心詫異的看著兩旁快速飛去的樹木,詫異的問。

  「我也想不透。張揚傑的武功已是難得的一流高手,剛剛感覺到的那股殺氣,似乎又在張揚傑之上……我可沒那麼厲害的仇家啊?更何況他們針對的似乎是學生,這些學生能跟他們有什麼關聯?我想不透,真的想不透……」與其說她在回答王蕙心,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那……老師,你的來歷又是什麼?」看著後頭竟只留下一行淺到幾乎看不出的腳印,王蕙心的聲音更詫異了。

  「不過就像你說的,一個普通老師罷了。」韓慧瑩苦笑。 

8-2

  祐達與國華已交手。

  確切點說,是一面倒的追殺。

  國華人高馬大,跑步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相反的,祐達不但瘦弱,運動神經也不發達,再加上他從未想到國華竟會對他出手,原本就慌亂的心更加慌亂了。

  原本他倚賴的那股沉穩的氣息,現在卻深沉得可怕。

  沒幾秒,國華便追到他附近,毫不遲疑的向他就是一陣砍殺,祐達哇哇亂叫,不得不隨手提刀亂擋,鏘鏘鏘鏘連響,聽來令人心驚。

  「你怎麼……怎麼會這樣?」祐達語氣中透露濃濃的不信與失望。

  更濃的是,絕望。

  「我為什麼不會這樣?」國華覷得空隙,一刀劃破他的手臂。

  祐達嚇得一呆,就在這時,國華的刀已當胸刺來。

  「不要啊!」祐達大叫一聲,大概是下意識認為不但閃不過,光憑左手也抓不住,索性丟下刀子,雙手並用抓住他手腕。

  扣住國華手腕的一瞬間,他熊熊燃燒的體溫炙到自己沒血色的冰涼,突然,祐達眼前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一天下午,他們在一家咖啡廳談天的情景。

  那天,他陪國華買球鞋,走得累了,就找家咖啡廳喝杯咖啡小憩一番。聊著聊著,說到全班什麼都一盤散沙,就討厭韓慧瑩最團結時,祐達便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喔,大家因為討厭老師而排擠我,你說有幾個人會站在我這邊啊?」

  「我看是不會有多少人吧?」他直說。

  「那你咧?」

  「我?當然是……不會啦哈哈哈!」

  「哼!希罕喔!」祐達啐道。

  「問這個幹麼?班上同學討厭老師歸討厭老師,誰會那麼無聊學國中生搞排擠啊?」

  「沒啦!隨口問問而已。」

  「你啊,看你總在不安這不安那的……而且,就算真的你被所有人,包括我好了,排擠的話,你還不是要好好的過生活,所以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好好學會獨立還比較實在。」

  「哼!說的好像自己多成熟似的……」說是這麼說,他也心知國華的話很有道理,但那股不安仍然存在,只是有沒有露面罷了。

  比自己本來就很悲觀的假設更殘酷的現實,就在眼前,莫非之前的不安,竟是今日相殘的預兆?

  現實置回祐達的眼前。

  臉上溫溫溼溼的。

  是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他發出前所未有的嘶叫,想退後,卻被自己雜亂無章的腳步絆倒,但他仍拼命的用力用手撐著自己退後。

  本該刺向自己的刀,現在竟反方向插進國華的左胸膛。

  鮮豔如剛摘下來的紅玫瑰般的血正爆濺!

  他嘴巴似乎動了動,好像是要說什麼,又好像是要笑,但來不及了,他已如刺破了的氣球迅速乾癟,只是氣球還會竄升一陣,他卻是倒地,不起。

  結果完全翻盤。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又有兩道溫溫溼溼染上他的臉,彷彿一片赤紅土壤先是被兩道河流各別侵蝕,又交織漶漫開來。

  然而,眼淚流得再多,終究洗不去雙手的腥紅。





  心愉刀子已刺出,目標是凱翔正激烈震顫的心臟。

  凱翔早已把刀子扔在一旁,他有看到心愉仍拿著刀子,想說她那麼害怕,就沒要她也放下。他做夢也想不到,老師、同學都一致喜歡的心愉,竟會動手殺他。

  她的酒窩又浮現出來。

  不管是哪種笑,她的臉都會出現兩圈可愛的酒窩。

  但這笑似乎不帶絲毫笑意,反而是濃厚的悲傷。

  不管是哪種笑,她都笑得太早了。

  如果是一般人,當然躲不過如此近的攻擊,但凱翔可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頭號打架高手,雖然不曾練過武術,反應卻未必比練過武術的人差。儘管他的心神嚴重晃動,他憑反射神經就抓住心愉的手腕,不需用力扭,她便吃不了痛,短刀脫手。

  鏘啷。

  是決裂的聲音?

  或者,更像心碎的聲音?

  兩人不約而同都站了起來。

  「我……我……我剛剛做什麼了?」她的眼神充滿了茫然和恐懼。

  與其說是懼怕凱翔,還不如說是懼怕剛剛的自己。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凱翔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希望自己乾脆就給她刺死算了,這樣她既可以活下來,自己也不用再承擔這樣沉重的人性試煉。

  而且,他真的不忍看到現在的她。

  雖然她低下了頭,仍能清楚看到她的淚水緩緩的,緩緩的流下,潔淨得就像清晨嫩葉上的露水。就連打在地上的淚花都很完美的對稱。她哭泣的樣子罕見的並不難看,甚至有種動人心弦、惹人憐惜的美,「梨花帶淚」最可形容這幅光景。

  但越美,越令人心痛。

  「你不怪我?」她抬頭。凱翔的眼神沒有一絲責怪,有的只有疼惜。

  「有什麼好怪的?這不是你願意的,而且換作是我,說不定我也會這麼做,所以……你不要再自責了。」凱翔外表雖然看起來剛強,但他內心只怕比在場所有人都還柔軟。

  更何況,面對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孩,誰能狠得下心責怪她呢?

  「你不怪我,我卻怪我自己!」她突然大聲起來:「我明知道你絕對不會殺我,剛剛卻還是要殺你!我知道自己一定打不過你,就裝一副可憐的樣子來接近你,對你下手,還告訴我自己:『我只是先下手為強而已,要不然死的就會是我!』我居然可以自欺欺人到這種地步!老師看錯我了,同學朋友看錯我了,你也看錯我了!我根本就不是什麼乖乖牌,我只是知道你們喜歡這樣子的我,所以才裝出這副樣子跟你們相處,其實我心裡早就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別人的壞話,表面上卻裝作一副笑笑的樣子。我原本還騙得了自己,覺得自己真的就是你們口中的好女孩了,現在什麼都拆穿了,就算我們兩個都能活下來好了,你也不會再喜歡我了,對不對?對不對?」

  「我……」凱翔說不出話來。他以後是否能對她毫無芥蒂呢?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謝謝你以前總對我這麼好,想盡辦法要逗我笑,什麼事都告訴我,我卻這樣回報你……」她淒然一笑:「我只能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語畢,她竟往崖邊跑去!

  「你要幹什麼!」凱翔還沒從她剛剛一連串的改變醒來,還愣了一下,才知道她的意思。雖然他一向是班上跑步第一健將,卻也沒辦法一下子追上她。

  她毫不遲疑,向崖底飛躍而去。

  凱翔奮力一撲,總算勉強搆到她的右手,但她整個身軀已經懸空,搖搖欲墜。

  「快點上來啊!」

  她搖搖頭:「我已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隨即用力一掙,原本就抓不牢她的凱翔,永遠也抓不住了。

  「回來……回來……你回來啊!」他眼看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消失於縹緲雲霧間,嘶聲大吼,不斷打著石頭組成的地面,打到拳頭出血瘀青了,速度反而更快,力道反而更大。

  懂事以來,他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放聲大哭。

  「唉唉!真是令人感動啊!」隼雖然語氣中絲毫沒有感動的意思,但他心下也不禁有點佩服。

  他本以為這群學生絕不可能還能繼續「同學」下去,沒想到,自相殘殺的固然有,竟還有兩則例外。

  難道,就因為他們還是學生,所以擁有還未被人欲消滅的良心嗎?

  以前他絕對不信「人性本善」這類幼稚的理論,對孟子看似動聽,實則空洞的「捨生取義」說法更是嗤之以鼻,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這種人,畢竟還是有的,哪怕是稀有了點。
  
  當他正嘖嘖稱奇之際,凱翔不再捶地了,竟怒目向他走來。

8-3

  「笨蛋。」惠玲偷瞥一眼緊握一雙小刀,向隼走去的凱翔,小聲低喃。

  原本屬於心愉的刀,彷彿還有她留下的體溫,還有獨屬於她的氣味,這讓他對隼所有的畏懼全拋到九霄雲外。

  剩下的只有,憤怒!

  「欸欸欸,你想要做什麼?」

  「殺了你!」

  「殺了我?為什麼呀?難道你是要為那些死去的同學報仇嗎?不過那些人可都是現在還活著的同學下的手唷!像剛才跳下去的林心愉,難道不是因為沒偷襲成功,怕你報仇才自殺的嗎?這樣說起來,還是你逼死她的呢!」隼嘲諷的說,絲毫不為他所動。

  「聽你在放屁!」凱翔怒極,左手用力向他擲刀,右手持刀用力向他劃來。

  凱翔雖沒練過武功,膂力卻也強勁,飛刀呼呼有聲。

  「怎麼?難道被我說中了?你也不用裝得一副深情款款,要為情人報仇的樣子,你敢說你的心底,沒有因為她自殺而暗自竊喜嗎?」隼的手彷彿裝有磁鐵,隨隨便便就將飛刀接住,隨即彈出,命中凱翔砍來的刀鋒,凱翔只覺得有一股不能抵擋的黏力,竟硬生生「吸」走他的刀。

  兩把小刀正巧落在石樑上,刀鋒沒入,只剩刀柄還在微微震顫。

  凱翔雖然大吃一驚,攻勢卻不因此停下,雙拳照臉向隼摜去。

  隼是第一次遇上沒練武的人敢真的和他動手,輕笑一聲,就在凱翔要擊到他鼻頭前的一剎那,倏的後退一步,凱翔的力道就被卸得乾乾淨淨。凱翔一腳跟著踢出,隼又在被掃到腳跟前的一剎那,瞬間又退了兩步,凱翔便踢了空。

  凱翔怒氣更熾,明知自己根本不可能打贏,仍使出渾身解數,至少要讓自己死得光采,但隼偏偏不讓他如願,也不出手,就這麼左閃右閃,讓凱翔一直白做工。

  「嘖嘖!原來『困獸猶鬥』就是這樣啊!」隼一邊欣賞從凱翔雙眼噴出的怒火,一邊做各式各樣難度極高、風險極大的動作,以顯示自己輕功的高明。

  傳下暗器絕活的祖先,小時遭仇家折斷手腳筋,又身受內傷,所以力氣極小,也不能練內功,因而專攻暗器的用勁法門,以及巧妙迅捷的輕功步法,卻也獨步天下。現代,由於內功修習頗耗時間,加上典籍散佚,已逐漸式微,但隼光靠暗器功夫與輕功身法,已足以橫行天下。

  凱翔也知道,隼擺明是把他耍著玩,但看到隼一副冷冷譏笑的神情,怎麼樣也停不下來。

  有時,隼還會彈幾顆鐵蓮子餵他以增加樂趣,雖然隼施的力道不算大,但也夠凱翔受的了。

  儘管被一顆鐵蓮子擊中就好像被人用榔頭敲到一樣,凱翔仍不退縮,一點也不,想著起碼打到他一拳也好。

  隼東縱西跳,看到從屠殺開始就一直發呆的甄心怡正站在崖邊,雖然在看著他們,但眼神空洞,魂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冷笑一聲,幾個翻轉,跳到甄心怡的面前,此時凱翔正使出全力,正中一拳攻來,簡直可說是「亢龍無悔」。

  「來呀!」隼挑釁。

  



  「我好像聽到學生的聲音了。」王蕙心說。

  「嗯。」韓慧瑩早就聽到了,她還聽出是凱翔在怒聲斥喝,雖然這代表至少還有學生活著,但其餘學生都沒發出聲響,難道其他的……

  想到此,她再也顧不得前方極可能有強大的對手,需要保存體力了,硬是強摧內力,急速奔馳。


 


  凱翔想到隼的陰險意圖時,拳已出,力已盡,竟沒法收回。

  甄心怡見到隼跳到自己面前,竟也沒有閃躲,不過,就算她有心要閃,也來不及。

  而且,她也不想閃避。

  「再見了,老公。」   

8-4

  我在做什麼?

  身為一個老師,一個很多學生喜歡的老師,現在卻只呆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學生自相殘殺?

  怒詬、哭叫明明盈耳,卻又好像沒聽到,這樣的感覺好怪,好難受。

  「沉重」大概感覺起來就像這樣吧!

  可惡!

  我在做什麼!

  可是……我又能做什麼?

  我有能力阻止他們嗎?

  不,現在他們連朋友、情人都可以動手,更何況是還隔一層的老師?而且,阻止得了他們向彼此出手,阻止得了那笑得可惡又可怕的傢伙出手嗎?

  我向隼瞪了一眼,他只報以可憎又可怕的冷笑。

  原本想踏出去的右腳,又慢慢縮了回來。

  難道就站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嗎?

  老師?

  沒辦法保護學生,有什麼資格當人家的老師!

  我好沮喪啊,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這個時候,我到底還能為這些學生做什麼啊!





  耀慶……雖然平常講話白目白目的,可是他其實很善良,很純真呀!可是……能怪承翰嗎?





  啊……俊宇總是一副不甩老師的模樣,可是我看得出,那只是害羞而已,和比較外向,心腸又好的如絮搭配,真的很適合,可是卻……





  雖然我也覺得宇軒對感情不太認真,沒想到他居然會這樣,可是……這樣也太慘了……





  「啊!」這次我真的尖叫出聲了。惠玲居然可以那麼冷靜,我本來以為她也和耀慶一樣腦袋空空,誰知道……伊帆雖然先動手,可是下場也太……





  國華和祐達……這兩個人以前可都是好孩子啊!下課時都會幫我拿課本、水瓶回辦公室的。他們兩個人平常感情是那麼要好,居然也打起來了,結果……祐達一定很傷心吧!





  心愉居然……怎麼會這樣!你是全班最乖巧的女孩呀,居然也受不了這樣的考驗了(如果是我,我能受得了嗎?)……




  
  我的眼前模糊一陣,清晰一陣,又模糊一陣……






  唉!

  唉!

  難道我就只能不斷嘆氣嗎?

  不!我一定要做些什麼,哪怕根本沒有用。否則,就算我能僥倖存活,我還有臉面對以後的學生嗎?我還有臉……面對自己嗎?

  我開始拚命想能做些什麼,為他們,也為我自己的良心。

  我突然想到,電視曾重播一個很感人的國片,影片描述一位國小老師帶學生去山林郊遊,有學生調皮,用石頭丟蜂窩,沒想到虎頭蜂蜂擁而出,全班岌岌可危。虎頭蜂的毒性之猛烈,國小生的身體絕對不能負荷。

  老師為了疏散學生,義無反顧衝出去吸引蜂群螫咬。

  即使是大人,被上百隻虎頭蜂叮上,最終仍不免傷重不治。記得那時自己看著老師衝出去的背影,已經先哭了一次,看到全身紫腫的老師屍體被發現時,更是大哭特哭,老公還問有那麼誇張嗎?

  或許,那一個畫面,就是今日命運的螺絲吧!

  想到老公,離開前那濃濃的甜蜜,又襲上我的心頭了……對不起了,要你等我回家煮晚飯,卻……

  對不起,要你白等了……

  



  隼正要使個「一飛沖天」的身法,一腳已離地,另一腳也幾乎要離地時,他突然感到腰間一緊,接著便往右方倒去。

  右方便是見不到盡頭的深淵。

  甄心怡竟死死抱住隼的腰,要拖他一起下去,玉石俱焚!

  如果甄心怡晚一毫秒抱住他,只會抱個空;若是早一毫秒,他自然可以輕易察覺並閃過,但偏偏甄心怡出手的時機,恰巧在他將動未動之際,此時他重心已離地,戒心已鬆弛,哪想得到她敢做這種事?

  他大驚之下,使勁掙脫,那擁抱竟如鐵梏,甩脫不掉,這樣一耽誤,兩人橫飛之力已失,開始急速下墜。

  如果他是有內力的人,即使不深厚,要震開甄心怡這樣毫無武功的人,當然易如反掌,但問題就在他根本沒練過內功。他總是想,反正光憑自己的暗器與輕功已足以耀武揚威於天下,何必練那耗時費力的內功?歷代祖先亦是如此想法,所以也沒傳下什麼內功心法。

  此時的他不過是一般男人的力氣,可能還因為身材瘦小而略小些,加上甄心怡心意已決,潛力巨大,就算是壯漢,也未必能從她緊實如鎖的環抱中脫逃,何況是他?

  「心怡!」此時,韓慧瑩終於趕到,但當她躍至崖邊時,兩人已落至手拉不到的距離。

  「臭婊子!」隼發現掙脫不得,而且現在就算掙脫得了,他的輕功再好也不可能憑空飛上地面,當機立斷,右手袖中竟飛出近一丈長的鎖鏈槍,目標是足堪下錨的崖壁,同時,左手竟同時射出梅花針、牛毛針、鐵蒺藜、燕子翎、鐵蓮子等五樣不同的暗器,目標鎖定剛趕來的韓慧瑩。

  如果他只發一種暗器也罷,梅花針、牛毛針輕而長,鐵蓮子小而重,鐵蒺藜有五道鋒面,燕子翎形似小一號的迴力鏢,這五項暗器任一項都不好控制,更何況是差異如此之大的五種暗器齊發?這樣也罷,隼急迫間施為,居然還能安排較大的暗器先至,較細小的暗器後到,毫釐不差,更是使人防不勝防。

  韓慧瑩收攝心情,立退一步,拔劍劈開取其首、胸的燕子翎與鐵蓮子,右腳踢開劃其右足的鐵蒺藜,隨即揮舞短劍盪開射向周身,難以看清的飛針。

  即使應變迅速,但畢竟自己身上還負著王蕙心,臨時不及解下,韓慧瑩仍被尋隙而入的一針劃傷了臉,幸虧隼對自己的暗器功夫十分自信,素不餵毒,所以只是皮肉傷。

  電光石火間,隼的鎖鏈槍已刺入崖壁,他隨即使巧勁往上一盪。儘管身上拖著一人,身法竟還是一樣矯捷,婉如馮虛御風,眼看馬上就要重回地面。

  韓慧瑩雖然也看到了伊帆、國華兩人的屍體,以及生氣全無,有的還全身是血的學生,不用想也知道是眼前這人幹的好事,但她並沒要阻止他上崖的意思,將心怡救回才是最重要的。她只提劍以待,免得他又飛出東西來。

  眼看隼就要重回地面,突然他對韓慧瑩驚叫一聲:「你!不對!」原本釘入山壁的鎖鏈槍,接近槍頭的一截竟斷了開來。隼的向上之力全靠這柄槍,槍一鬆,他再無借力的地方,馬上又往下墜去。

  「心怡!」韓慧瑩想救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得隼「你居然--」的可怖慘呼,以及鎖鏈打在山壁上的鏗鏗回音……

  「慧瑩老師……」王蕙心自己從她背上緩緩下來,拍拍她的肩。

  「難道我真的什麼人都沒辦法救嗎?為什麼啊……」韓慧瑩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學生在自己面前死去,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8-5

  下山的路上。 

  「沒人可以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韓慧瑩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說得出話來。

  出乎她意料之外,陳述事情經過的竟是凱翔。畢竟除了他之外,剩下來的同學都已染上鮮血,哪會自承罪狀?不過,他也只大略講了隼要他們做什麼,並沒說他們「實行」的細節情況。

  即使是這樣,也足以使其他四人說不出話、抬不起頭來了。

  就算凱翔不說,承翰、惠玲、祐達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甚至讓她帶來的全新毛巾不一會就血跡斑斑,但她們的身上卻沒什麼傷口,而國華與伊帆的致死傷口又非武人所為,從這些地方來推敲,韓慧瑩也能猜出七八分。

  「這人這樣做是為什麼?可惡!不能手刃這個變態,真是……唉!」想著想著,她又不禁想到自我犧牲的甄心怡了:「當初她剛考回母校,我跟她說,記得每件事都要以學生的福利為優先考量……我到底是教對了,還是教錯了?」

  這問題誰能回答?有答案嗎?
  
  「這群人老師你認識嗎?」隔了一陣子,凱翔又問。他原本想問韓慧瑩的來歷,想想還是問比較急迫的問題才實在點。

  他當然仍不喜歡和韓慧瑩說話,只是真找不到別的辦法可以排解沉重的心緒。即使他沒親手殺人,心裡也不禁自覺有虧。
  
  韓慧瑩搖頭:「我知道他們是誰,他們在……我們的世界都很有名氣,但我完全沒親身接觸過他們。勉強牽拖起來,我也只和張揚傑,也就是最早出現的那個少年,的父親打過一場,可是那是起碼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在被那個變態攻擊後才知道他是誰,要不然我根本沒看過他。」
  
  「該不會是我們當中有誰得罪到他們吧?」

  「絕對不是。那兩個人即使擺在世界,都是第一流水準,就算真得罪到他們,隨便派幾個手下暗中解決就好,何必親自出馬,還搞那麼多名堂?」

  「那到底是為什麼?」

  「一定有原因的……」

  



 
  很快的,他們便走到近山腳處。

  王蕙心中途曾問他們要不要休息一下,學生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他們要不是求生慾望十分高漲,依他們被恐懼、殺意摧殘到所剩不多的體力,根本連走都不想走。

  韓慧瑩見他們生氣全無,只有雙腳拚命的拔起復放下,心裡也十分疼惜,可是儘管她口才便給,卻也擠不出話來勸慰他們。說他們也是不得已,所以不要再自責了嗎?說了也等於沒說。

  下山後,他們要如何面對剩下的同學、面對死去學生的父母,以及最重要的,面對自己呢?她想不到。或許他們也在想。

  直到聞到桃花的香氣,韓慧瑩才總算露出一絲微笑:「好了!穿過這片桃花林,再走沒多久就能到山下了,到時候……到時候我們在看看怎麼辦吧!」至於要怎麼「看看」,她其實根本毫無頭緒。  

  這片粉桃之濃密、濃香、濃色,比起上山時的山櫻花林猶有過之。落花蘸著微濕的土壤,水氣中氳著香氣,淡雅與穠豔的比例調合至當,確是人間勝境。

  可惜,不管桃花再怎麼搔首弄姿,此時的學生也已無心欣賞,心裡只想著終於要離開這個山區,終於要擺脫這場惡夢了。

  韓慧瑩也無心品味這片美好風光,不過她的想法卻和學生大不相同。

  怎麼會有這麼多落花?

  眼前地上幾乎不見土壤,全被或厚或薄的花瓣所鋪蓋,反而有幾棵桃樹顯得稀疏。現在本是桃花盛開的時節,落花是一定會有的,不過好像多得不太尋常?

  她心念甫動,稍遠一棵桃樹下,突然出現一個挺立的人影,拄著一把長而挺立的劍,眼神漠然,卻有股莫名的逼人氣息。

  他好像從剛剛到現在一直站在那,卻又像剛剛才突然現身。

  學生也都感覺到不對,自動停下腳步。他們也算經過「大風大浪」了,自然有探測危機的直覺。

  「先停下來!」韓慧瑩低沉的喝止還茫然往前走的祐達。

  「唉!看來是我想的太美了。剛剛我就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殺氣,怎麼可能剛好不和張揚傑他們同一夥呢?」她拔劍,示意學生和王蕙心退後。

  「韓慧瑩?」那人問。

  漠然的聲音。

  韓慧瑩點頭。

  她已不必再問他是誰。雖然從未見過,但江湖傳聞絕少不了他。從前她以為神化過了,現在她只覺還形容得遠遠不夠透徹。

  蕭。劍界強者的代表。

  「是你殺了張揚傑和隼?」

  「隼不是,很可惜沒殺到。」

  蕭也不驚訝還有誰能殺掉隼。他本來沒很在意他們。

  「聞名已久,幾十年來卻無緣一戰……」

  「今天你可以一償所願了。」

  「敗我,你們便走。」

  「廢話!」

  「你有信心?」這是句挑釁的話,但從蕭的口中傳出,似乎跟「你好嗎?」沒什麼差別。

  「為什麼沒有?」

  「你體力已消耗至少三成,又因傷心而心力交瘁,意志不堅,身旁還有幾個讓你掛心的累贅……你有信心?」

  「張揚傑活著時也是這樣說我的。」

  「我不是張揚傑。」

  「我也不會比子雅差!」

  「你就是他所謂的『老師』?」

  「試了不就知道?」韓慧瑩提劍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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