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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與路恒吳佳鴻暢談甚多,從學術到文學,其中有頗多感發可以記下,不過夜已深,先來分享一個與文學獎有關的故事--並不在現代,而是遠至宋元之際。

  宋元之際,有個大概不見得很有名的詩人吳渭(也可能是我書讀太少哈哈),編了一本《月泉吟社詩》,這本集子顧名思義出自於月泉吟社,他們辦了一個主題徵詩--「春日田園雜興詩」,十月分題,隔年上元(三月三日)收卷,限五、七言律體,總之就是個田園詩獎。大概怕大家離題,還有好一段文字說明題意為何,彷彿國高中作文前的「寫作引導」。由於當時文學獎只有,也只可能收手稿,公告還特別叮嚀參賽者「用好紙、楷書以便謄副而免於差舛」,也要填好報名資料,「明書州里姓號以便供賞而不致浮湛(即浮沉,搞不清楚參賽者是誰的意思)」,也有固定的投遞地點。既然是文學獎,當然有獎賞,而且「賞隨詩冊分送」,只是暫時沒看到除了得獎作品集之外,這個獎到底給了多少獎金或是什麼獎品。

  結果,這次徵詩共收得二千七百三十五卷(臺灣三大報文學獎可也沒那麼多稿件吧),邀請方鳳、謝翱、吳思齊(我還是不知道是誰)當評審,選了二百八十人,最後這個集子只收了六十個人,詩七十四首(以現代標準來看還是滿多的)。這本得獎作品集甚至前頭還有一段吳渭撰寫的「評審講評」,不僅說了寫得如何才叫「真雜興也」,也批判了「不明此義」的作品。在每篇得獎作品底下也有點評。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最早類似現代意義的文學獎的徵詩活動(當然這裡扣掉了科舉考試),但大體上現代文學獎該有的東西都有了,除了名次未免也給到太多之外。

  最後來看看第一名到底寫得如何吧:

  第一名羅公福(刊本真的就這樣稱呼)
  評曰:眾傑作中,求其粹然無疵,極整齊而不窘邊幅者,此為冠。

  老我無心出市朝,東風林壑自逍遙。
  一犁好雨秧初種,幾道寒泉藥旋澆。
  放犢曉登雲外壟,聽鶯時立柳邊橋。
  池塘見說生新草,已許吟魂入夢招。

  (20131227)

 

  「目畏尖物,此事不得放過,便與克下。室中率置尖物,須以理勝佗(按,即「他」),尖必不刺人也,何畏之有!」--《二程語錄》。

  按:為了幫超不認真的吳東晏補習中國思想(哲學)史,只好重拾自從推甄上後就丟掉一邊的思想史。理學部分個人實在畏難怕死,就選了據說比較簡單的錢穆《宋明理學概說》來看看,錢先生寫得倒時常極有熱情與興味,而且特別怕大家將理學家誤認為只是「自了漢」或死道學家。

  上引段落據錢穆說是程顥所言,不過原出處《二程語錄》與《近思錄》都沒點明是哪位所說。先不管此言實際意義在於克服恐懼是為了合乎無私之天理,達到與萬物同體的境界,的確,有許多害怕是無謂因而也不必畏的。真正克服的方法不是掉頭逃走,那不過是暫時「放過」,而非「放下」,反而是要凝力專心正面以對,那些不敢直視的脆弱、恐懼、執見、自憐,以及隨之而化現的,那些色彩鮮明卻虛幻不實的憤怒與傷悲。

  (20140112)

 

  我與路恒哥為室友已半年餘了。我生性嘮叨,因此在無數個夜裡(?),他聽我訴說了許多故事。客觀來看,總覺得這些都瑣碎得不足掛齒,但我也沒什麼大起大落的戲劇化場景可以重現,不過他不以為忤,甚至曾說:「你的故事好像充滿了背叛。」似乎也算是一齣齣小劇場了。

  不管是我背叛別人,我被指責背叛,還是別人離開我,我指責別人離開,總是進行著一陣陣細碎的凋零。然而,這一則則片段都毫不缺席的積累了如今的自我,並且正如葉雖已落盡,已納入土壤、吸進根莖,空盪的枝頭仍迎風搖曳。

  重讀中國思想史中王陽明的部分,疲累於理解那些字面上老是繞著同一批文本、詞彙在打轉的義理,反而真正深有所感的,是王陽明對朱熹學說的矛盾心情。錢穆說,王陽明之學說始終沒脫出朱熹。王學與朱學義理型態當然了不相似,這連我這種外行人一眼都能看得出來,然而錢穆此一斷語中我卻覺得有一真切的人生體驗:我們總是在忍痛離開偶像的流淚過程中,才能獲得一絲一寸真實的卓然挺立。

  王陽明在〈朱子晚年定論〉中說:「自幸其說之不謬於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客觀來講不免有些一廂情願(正如我這篇的強加牽附),後人也紛紛指出其顯而易見的年代錯誤,然而王陽明原先的「獨於朱子之說有相牴牾,恆疚於心」,到喜於不異於朱子,那是多麼令人動容的哀疚與喜樂。即使在當下,甚至在當下之後,我們也何嘗不希望回到當下之前,當偶像仍然是令我們仰望到不知頸折的完美,當我們仍然會為他震動不已,不管是出於喜是出於悲。

  (2014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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