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一如往常,我完全記不起來,我是什麼時候開始跟你接觸的,更別提第一印象了,只依稀記得,那時覺得你的臉看起來很像松鼠(現在也是)……

  以上實在不是一個很感性的開場白,請原諒我一年前對你的生疏,畢竟當時的我,不會主動接觸一個也沒有主動接觸我的人,你也知道,當你面帶沉思的嚴肅坐在教室後頭時,的確有結界將陌生的旁人不造成傷害的隔開。

  既然平平照時間敘起行不通,那麼,我似乎該找個動人的意象先聲奪人,那麼對你這個人本身,比對作者我還要有興趣的讀者們,更能收勸誘入洞之效。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子齊人物誌中引用的照片。照片裡,一座古色古香的庭園還是公園吧,你坐在深褐的木長椅上,白連帽外套淺藍牛仔褲,坐姿說不上端正或憊懶。你平視前方,雙手交疊,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知道有沒有在想什麼。這很符合我對你的某一面向的理解,而且也很精緻。

  但你一點進來就會知道,從這種和子齊的細密客觀面面俱到的風格完全不相似的,個人濫情書信風來看,我完全不希望承襲別人的腳步,所以容我與你透過這樣一廂情願的談話中間,找出我情感與理性上的認知中,最有可能代表你的圖像。

  我必須直接切到大二,因為大一對你的記憶幾乎是查無此人。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你一遇到我,好像就會談些很深入的話題,譬如詩經、左傳、話本、文學史、現代小說,甚至,你還曾經在肉香四溢笑鬧處處的系烤,問起我對台灣文學未來的看法。肉油受熱蒸騰成霧,一點也沒遮掩你的目光炯炯,儼然我們已經是文學的前輩,正在為台灣文學的發展皺眉憂心。

  我和庭瑄發起的讀書會,承蒙你的加入,讓我在動力稍挫時,想到你在讀書會侃侃而談的風采,就覺得還有希望可以繼續下去。當你第一次開講話本時,我就深覺我第一次的發表,真的是拋磚引玉用的。你是真的將讀書會的主講當作一個「論題」在準備,在思考,而非資料的堆砌。當你的論點有可以商榷之處時,我們也能很有效率的讓彼此了解想法,可見你不是把我們這裡當逞才的地方,而是真心想給自己,給我們增長能力的空間。

  還記得第二次輪到你講,我們在安九合作社外的角落位置,你帶著我們討論沈從文的三篇短篇小說。沈從文的文字平淡,卻蘊蓄深刻的溫情,我們不再需要窮究象徵的符碼,那真實的溫情似乎也觸動著我。那時,我突然覺得,大一時藝中7-11的舞雩社又復活了(同樣是四個人呢)。你說到沈從文在文革時期遇到紅衛兵抄家,將他的藏書就在他面前焚燒,他只淡淡的看著他們,淡淡的對他們說:「你們燒啊。」你沒有添加什麼任何形容詞,沒有在哪裡加強語氣,可是我那時覺得,沈從文火光熊熊中的那雙眼,彷彿已接通你的雙眸,正看著什麼。

  你似乎總有一種魅力,能吸引大家認真的聽你說話。我想這應該不能只歸功於內容的充實,畢竟還是有天生的因子吧?從一般的談話到通常很無聊的唐宋文上台報告,甚至是高文營的值星,儘管你總是自謙還有很多缺失,自己其實沒那麼好之類的,可是從高文學員大排長龍要跟你拍照來看,我可沒有一絲溢美吧?

  我又想到了你的作品。直到我們讀書會開始有作品討論,我才知道原來你也是會寫作的。記得是我出的題目--「失語」,你的作品在後半段寫及你對母親的歉疚時,感情氾濫,文字幾乎失控,這不是我的美學觀所能允許,但我一邊苛細的挑著砂粒,卻一邊流著眼淚。我想在那一刻,我早已忘記藝術的成熟與否,而隨你的情感洪流載浮載沉。


  最近,除了嚴肅的學術討論外,你在我徬徨不安時給了我很多指點與溫暖。高文營總檢討結束,在高句麗你聽我和子齊說了很多,幸運的是你不但是很好的傾聽者,幾乎所有營隊職務你都擔當過,更能理解我們不明所以的失落。跟你講這些我不能到處講的感受,我感到十分安心。

  最近我莫名陷入亂七八糟的自卑漩渦,有一天,剛巧我和子齊在公館時你在政大,就來跟我們吃個晚餐。你認真評論著我自己的失敗小說作品,提出實用而切中要害的建議,代表即使這篇作品幾乎一文不值,你還是把它看得很仔細。一直鼓勵我要往好一點的方面想,我其實不用管在人家眼中有什麼價值……等等。我嘴裡吞嚥著大腸麵線默默的點著頭,心裡像是塞進一團團棉絮,好充實,那時子齊好像一直從旁邊盯著我,大概是怕我像那天下午一樣瀕臨崩潰吧?

  「真的很謝謝你聽我說那麼多。」跟你道別前,我說。

  「三八啦!」你拍拍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你願意將關注的焦點擺在我身上的恩惠,或許,作一個學問上稱職的聆聽者與對談者,以及你的作品的認真讀者,是目前我所能做到的最佳反饋吧……

  啊,都忘了還欠你一個美好的開頭。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抄襲自己,因為我真心覺得,那時的畫面,複寫回想再多次也不減其光澤:



  後山道上,一盞盞昏黃燈光不斷往前延伸。前方的大樓大多靜默不語,仍有數格燈光在高處亮著。

  這樣的光線,這樣的靜寂,很適合咀嚼這種問題。

  他走得好快,簡直是在跨步。

  我瞥著他的側臉。他沒看我,雙眼有神的直視待步的前方。他講得速度仍如往常,有點快卻不急躁,但聲調卻是節節鏗鏘,字字堅實。

  「不過,我還是樂觀的認為,質是差了,但堅定的為自己認定的價值的人的量,並不會輸給以前……就像騷騷哥一樣!」

  「……真的不敢當。」

  你不敢當,又有誰敢當呢?

  我也一直相信,你並不孤單。在這樣的光線、這樣的靜寂籠罩的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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