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驚心動魄的決鬥結束得太快,一時之間,承翰及羽萱還搞不懂結果,直到韓慧瑩向他們喚「好了,可以走了啦!你們還在等什麼」時,他們才恍然大悟,小步的走向她。
黑暗走了。
夢魘過去了。
現在雖是深夜,他們卻覺得眼前光亮了許多。
「老師……老師好厲害。」羽萱想了很久,才吐出這個實在空泛的形容。
「哈!你們現在才知道嗎?」韓慧瑩微笑道:「看這個地勢,應該離山腳不遠了。不知道遊覽車還在不在,不,既然整個旅程都是王蕙心安排的,司機八成也是他們的人吧……我想,之前我們沒辦法用手機聯絡,應該和黑暗之子脫不了關係,現在他走了,你們現在應該可以打手機了,先跟父母報平安吧!」
「……謝謝,老師。」承翰只覺得滿腔複雜的心緒充溢胸中,卻不知該怎麼抒發。
「謝……謝謝。」羽萱甚至已帶哭音。
他們所受的掙扎與恐懼,不管是哪個年紀,都嫌太多了,何況他們只是頂多剛成年的少年?他們所受的痛苦,甚至可能比被殺死的人更多、更深沉。
這種可怕的回憶,不知道要出現在往後他們的夢中多少次,不知道有多少的夜,他們會一身冷汗的驚醒,然後無法入睡。
可是,他們還是活下來了。
三十一分之二,很難得了。
想到即將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們不禁破涕為笑。
「你們不累啊?」韓慧瑩問。
不到一刻,他們已回到山櫻花林。他們儘管又累又渴,腳程卻越來越快。
「不會呀!能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就好!」
「老師,怎麼了嗎?」
「嗯……我想先坐著調養一下,你們先走吧!」
「這……這樣好嗎?」
「對呀!萬一他們還沒走乾淨怎麼辦?」羽萱一語道破承翰沒敢說的想法。
「不會啦!如果他想解決我們,早在……早在剛剛就可以做到了。」
突然,有一種細微卻暗含壓力的怪響,鑽入他們三人的耳朵。
韓慧瑩臉色一變,拔劍出鞘。
劍出鞘的那一刻,劍鳴竟自嗡嗡大作,緊接細碎的「喀嚓」連響,好像老鼠夜裡的嚙咬。
突然,「噹」的一聲,劍自體腰斬,劍鋒墜地。
伴隨而來的,是一口灼熱的鮮血。
「怎麼了?」王蕙心見黑暗之子突然慢了下來,還以為是在等她,卻發現他完全停了下來。
他往來處回望一眼,眼前但見樹影幢幢。
他的心裡呢?
「沒事。走吧?」
他沒再回頭。
「老師!」子雅一個箭步,撞開驚慌失措的兩人,即時扶起差點摔倒在地的韓慧瑩。
「原本想撐到安排好你們之後,還是……給你們看到了啊……」
子雅緩緩將她扶正,從吉他袋中掏出一顆漆黑的藥丸,要她吞下。
「你自己受傷也不輕,留給自己用吧……你明明知道沒用。」
「是我太弱,要不然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師生同心嘛!」他勉強笑了笑,表情卻一臉苦相。
「不,你變強了,不輸我的強。沒你先和蕭打過一場,我也未必勝得了他……你剛剛也有感受到『他』吧?我雖然輸了,但一點都不冤枉吧?真正的武人,有機會對上勝過自己百倍的強者,而且還敗他一招,也算是不虛此生了,這麼好的機會,怎麼能……能被你分掉?」
「我……我會為你報仇!」他終於流下淚來。
再笨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結局。
韓慧瑩勝了一招,卻輸掉自己的命。
經脈盡斷,內腑散碎。華佗再神,終究沒學會如何起死回生。
「報什麼仇呢?我只是說你不輸我而已,就以為你比我厲害啊?」
「哈……還很難說呢!別擔心,我不是笨蛋,不會沒頭沒腦的送死。」他擦擦眼淚,但他疑惑:為什麼越擦越濕呢?
「孩子們過來……還說什麼『們』,其實也只剩兩個了。」
承翰及羽萱跪了下來。
他們下意識覺得不得不跪下來。
他們突然懂了很多以前不懂的一切:他們不爽過的、他們不屑過的、他們無視過的、他們嘲諷過的……
「我知道你們兩個,還有逃出去的惠玲……做了一些可能被別人說是不好的事,但是你們是不得已的,不要讓自責跟著你們一輩子,也不要從此對人性失望,好不好?你們其實都是好孩子,都不壞,那些死掉的同學也是……」
「嗯!」他們點頭,聲音模糊。
「如果可以,跟同學們說,不管你們以前怎麼看我,專制也好,囉唆也好,我其實都知道,可是,我也想讓你們知道,其實,只要你們能好好的,我也……我也不會太難過。當然,要是你們能……多喜歡我一點點,一點點就好,我也會更開心的……」
她對學生說話,第一次這麼溫柔。
「我們會的。」一道堅定的女聲道。
柔柔和佳祈看到子雅突然往前衝去,也盡全力追了上來。
「你們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那麼聰明,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放棄。」韓慧瑩對柔柔露出欣慰的微笑。
柔柔眼眶驀地泛滿淚水。
這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掉眼淚。
奔來這裡的途中,她想了很多,全在淚水中流露出來。
沒想到師生和解,竟是在休止符上。
「只要你們都能好好的,那就好了,那就好了……」韓慧瑩望著清澈的月,小聲的呢喃著。
越來越小聲,越來越小,越來越……
12-2
一間位於車站旁的星巴克。
假日的下午,很多人都想來這喝杯咖啡,更想喝點悠閒且優雅的氣氛。
一個穿著天藍色短衣,有幾個小破洞的牛仔褲的男孩,背著吉他袋,推開了大門。
「呼!好涼!」他抹開額頭上的汗珠,筆直走向櫃檯。
「先生,需要什麼嗎?」櫃檯小姐親切的問。
「我是之前跟你們定包廂的陳諺庭,現在我的朋友有已經先進去的嗎?」
「你之前在電話中允許進入的四位客人都已經到了。」
「是這樣啊!真是失禮。」他搔搔頭,轉過頭來就要走向包廂時,又轉頭回來,笑著向櫃檯小姐說:「對了,你綁的馬尾很好看。」
望著這怪人的奇怪背影,櫃檯小姐愣了很久,才搖搖頭,輕吐一句:「白痴。」
「啊啊,真是太抱歉了,處理一些事情耽擱了行程,差點就忘了來了,沒想到你們都那麼準時啊!」
嘖嘖,代替張揚傑的那傢伙,居然一點都不輸給他……子雅邊打招呼,邊將被劃破的衣服一角塞進褲裡。
「沒關係啦,子雅學長,反正我們四個也可以聊聊大家的近況。」如此說話的自然是羽萱。或許是師大夜市就離宿舍沒多遠,她的臉吃得更圓了些,更顯得嬌憨可愛。
子雅快速掃過也跟著站起來的柔柔、佳祈和承翰,驚訝的說:「一年不見,你們都變了好多啊!果然,大學真是一個大改造工廠。」
佳祈的眼睛本來略嫌小而尖銳,塗了眼影後,大小似乎就突然變適當了。柔柔沒化妝,穿著牛仔熱褲不但不顯得過露,還多增幾分幹練。承翰樣子本就平凡,衣著也看不出變化,只是神色似乎跟去年比起來陰沉了點。
大家坐定,敘舊了五分鐘後,五人突然很有默契的收束話題,沒人再發話或接話。
良久,還是子雅開了口:「你們……應該都還好吧?」
大家各自默默的點頭。
至少在白天,他們可以正常的和大學同學談笑風生,羽萱甚至還在考慮一個大二學長的追求,但午夜夢迴之際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黑暗之子的勢力果然厲害,警察黑掉整件事我不意外,他們畢竟怕造成社會大眾的恐慌,但在臺灣這種媒體自由到超過的地方,居然還能完全封鎖消息,將這件事情圓謊成單純的意外事件,只佔了社會版的一小塊區域,我想不佩服都不行。
「我記得事發不久,有一個以揭發弊案聞名的記者好像想要深入追查,沒過多久,那個記者一家人去旅遊時,就莫名奇妙的連車帶人跌入太平洋,他的房子也被燒得半點不剩……
「不過這樣也好,他們既然有承諾在先,你們只要不洩漏出去,他們大概也不會……對你們怎樣。」
他沒說出來的是,黑暗之子在半年之內,已完全統合差點就到王蕙心手中的四大勢力,其中包括了張家的「迅雷七劍陣」、唐家、霹靂堂等暗器製作專家、蕭家劍道的三大長老,還有王蕙心旗下兼擅易容、滲透、間諜、使毒的精銳。能如此快而有效的統一,靠的不只是強悍的力量與霸氣,王蕙心的手腕與心計當然也不可少--至少現在看來,她是真的盡心盡力為黑暗之子做事。
無論是檯面上四海、洪興之類的幫派,還是檯面下理之不清的複雜勢力,在短短一年之內,八成望風披靡,其餘兩成還想等著黑暗之子親自微笑和他們握手結盟的蠢蛋,很快的知道「摧枯拉朽」這成語是多麼形象化。
正派的勢力雖然還在,但零星分布,平均實力低微,能像子雅敢於獨行游擊,挑戰對方首領級人物的,在台灣稀若晨星,放眼全亞洲,也找不到幾個。
他不打算將這些形勢說出來,連自己的冒險事蹟都要忍住不大談特談,畢竟這四個學弟妹聽了不但無益於事,反而可能有害。
「我們要不要找哪天一起去看慧瑩老師和心怡老師?」柔柔突然打破沉默。
「嗯……這也是應該的。」羽萱附和。
「要找高三同學嗎?我們似乎從沒同學會的打算……」佳祈問。
「不要!」承翰截斷她的話:「我們還剩幾個同學?」
一天之內消失二十九個學生的班級,還叫一個班嗎?
「我想,還是我們這五個人去好了,太過張揚,只怕會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遲疑一會,子雅突然正色的說:「不過,我不是要你們逃避和那些同學見面。過去是逃不掉的。你們只要記得,替那二十九個同學用最好的方式活下去,那就夠了。我相信,這也是兩位老師最希望看到的,對吧?」
四人默想一陣,都緩緩的點點頭。
或許這很難辦到,畢竟那可怕的一切都已烙在他們的心靈上,但他們不得不盡力用最無愧於心的姿勢,再度邁向自己面前的那條人生路,無論那路是否崎嶇難行。
畢竟,再怎麼惴惴不安,過去都已經過去了,沒辦法挽回,更沒辦法消滅,只能訴諸背對它,繼續跨步。
「對了!柔柔!」子雅突然興奮的大叫:「你不是說要帶我去看政大的日出嗎?你什麼時候有空?我翹課也沒關係!」
他的笑容也正像日出,讓每個人的心頭都為之一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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