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選出的十首(包括與子齊重複的)

<該是什麼夢?>


該是什麼夢?
樹葉顫抖著 悲愴


『簌──簌──』
鳴奏著 無人歸來的
石碑泛淚 惆悵
 離騷的 雕刻
 風鈴的 強顏歡笑


虹點綴 聲響
 一望無垠的 藍
雨絲,千絲萬縷的 情絲
 是呼喚?是等待?
 是剪不斷的 影?


呢喃跌入幽冥
一幅沉溺於悲傷的幸福
畫眉似妳 如嬌
沉魚如妳 似蓮
落雁似妳 如玉
一句囈語結束 一切
『簌──簌──』


樹葉顫抖著 悲愴
該是什麼夢?


飄羽曰:結構井然,前後呼應,句法亦有精心安排,不過第二段和第四段的排比部份略嫌呆板,可試著在秩序中求變化。思念加上悲秋,整首詩的哀傷感因而托出。可能是比較早的作品的緣故,仍有情感過於直露的問題,如「石碑泛淚 惆悵」、「雨絲,千絲萬縷的 情絲」等,可以再斟酌。

子齊曰:首末兩段有呼應、疊唱之效。「石碑」、「風鈴」應是典故?(哪是啊!)「是呼喚?是等待?/是剪不斷的 影?」此處說破的情意可免。「畫眉似妳 如嬌……落雁似妳 如玉」典故多,且通俗,較難引起迴響,應多用意象或化用,如「妳蓮花般的容是羞赧的沉魚」(唷!大師親筆示範了耶!),如此化用,能打散讀者的既定思維。


<新生>(子齊亦選)


等待 連結十顆的珍珠項鍊
被無數的喜悅 剪裁
臍帶一斷
劃破寂靜夜空的 流星
演奏


『哇──哇──』
人們注視著  新生的
希望  倒映天上皎潔的
月色,典雅而純淨
開啟生命的傳承
秘密,永恆

飄羽曰:取材不俗。以珍珠項鍊比喻懷胎十月,「鍊」又能引申為母子間的緊密關係,有新意。

子齊曰:把流星比為剪掉臍帶的新生,很有意思。倒數三句的「典雅而純淨」、「傳承」、「秘密,永恆」這些詞容易流於表面、空泛,多以意象或詩意、哲理的文字會更好。

<蛛網>


蛛網是千古傳承 八卦
籠罩 徹夜少婦的憂心
複足跨出,浪花與石岸的共鳴 化成離騷
情絲吐出,月光與沉默的樂章 交織長干
糾纏 徹夜良人的無奈
惆悵是千古傳承 蛛網


飄羽曰:好像有登在<青年世紀>上吧?設譬新穎,蛛網之生,暗示無人灑掃,與閨怨也有關聯。前後呼應用得巧,整首詩亦呈現對稱,映照良人與孤婦兩者心境,又恰合蛛網之形。


<滿江紅>


考卷上的數字苦笑
笑出岳飛的 無奈
都已過了千年,為何
還延續了專制?
殷赤的血於紙上,擴散
十二道金牌 荒謬的愚忠
抹殺不容許存在的 壯志
老師說:
『君子無所爭,必也分數乎!』
他成了宋皇,而我
被迫選擇了愚忠


飄羽曰:很妙又很貼切的連結,將現在俗化的「滿江紅」又翻出另一種新意。有趣中又帶著深沉的憤慨與無奈,如「抹殺不容許存在的 壯志」既指岳飛又喻學生,兩者似非而是的有了情緒上的類比。


<西洋棋>


黑白方格 鎖定交界
旌旗黑白 肅殺凝結
空氣中帶著,楓葉的殷紅──
十六個戰爭的犧牲品 被青史除名的
殘酷是『勝王敗寇』的 執著


兩人在幕後竊笑著,
是自欺欺人嗎?
誰又代表了正義,
是贏家嗎?
三十二個傀儡,逃不出命運
安排好的 陰謀


主教的聖經蒙上了金幣的 鮮血
背棄了遵循真理的誓言
被世俗的撒旦污染了嗎?


城堡崩潰的 瞬間
兵卒逼近無辜的人民
哀嚎征服了戰役嗎?


騎士的劍,背叛了忠心
抵住國王的咽喉
為了得到王后的美麗嗎?


聽到『check』的警訊
該慌亂,卻
頓悟禪意
始作俑者 瞥見
蘇軾在一縷清煙中
輕吟念奴嬌,的一句
        ──『人生如夢』


飄羽曰:創意十足。前半段詩句飽含節奏感,彷彿戰鼓喧闐;後半段引進蘇軾富有道意禪境詞句,不但點出汲汲營營於利益、勝敗的痴妄,亦藉由中西的意象交會突顯意趣。「背棄了遵循真理的誓言」、「兵卒逼近無辜的人民」稍嫌直白。


<詩戀>


一場與文字的激情
掀出藝術的高潮
當月色爬上星空  妳
沒有能力,阻止我
吻上妳的嫵媚
愛撫妳的羞怯
反悔於靈感前,
褪去我們之間的多餘
用裸露的心,描寫
創意的呻吟
意象的風情
撥弄我們之間的親密
妳瀉出私密的紅暈
使我進入妳靈魂最深處
用筆滿足妳的慾望
讓情詩在含笑的子宮著床
『我懷孕了!』妳說


飄羽曰:非常大膽的一首詩,我相信很少詩人會想到以這般意象描寫為詩的過程。靈感的若隱若現、欲語還休,以及成功將靈感征服的感覺,盡顯無遺。「用筆滿足妳的慾望」令人羞奔。尾句點出主題,很有趣味。

子齊心道:下流!


<基隆緣>


『往基隆的自強號
要開了,請還沒上車的
旅客趕快上車』


如線般綿長的火車穿入黑洞
織出,剪不斷的一方
我和妳的塵緣如夢
一色的巾帕


嗅著淡淡的幽香,挾著
些許的 鹹味的風
凝望妳的燦笑
等待 等待我的來到
如江南小調輕巧
日光如媚妳嫣然向我走來
擁抱我汗水淋漓的旅客
浸濕了清涼


油輪依賴妳懷中
像是嬰兒依賴母親
他從勇士的典故走出,學會
堅強面對風浪的摧殘以海明威的精神


水族看著另一個世界的我
妳譯出我的友善
折射了污染的敵意
原來我們 是同一個地球的球莖的花
『陰陽海是你們污染的,為何
還取那麼美的名字 掩蓋事實?』水族問
我搔首 傻笑
竟不知 如何代人們回答


妳眸透視遠方
左眼太陽 右眼月亮
一眼瞬間 輪轉了百年
不變的是人生相遇的點
不變的是ㄧ方絲綢的線
不變的是孕育生命的面


依依不捨是我的囈語
纏上藍的天海
刺上三人的友誼
繡上惟美的基隆回憶
緩緩放在懷中
最接近心的位置 巾帕的一色


『往板橋的電車
要開了,請還沒上車的
旅客趕快上車』


飄羽曰:記事性質很濃的一首詩。第三段化用余光中詩句,頗具巧思。以陰陽海之命名帶入環保議題,不做作的哀怨,減少控訴式的強橫,卻表達得更成功。詩中亦有對人生遇合與存在的思考,如互為首尾的「旅客」、「點線面」的排比等。由於這首詩有記事性質,故「巾帕」等屬於作者個人經歷的部份就與讀者有障礙。「油輪」一段稍嫌太散文化,可以再求精練。


<走路>(子齊亦選)


走著 童年歲月溜了
濕軟的泥巴路
滿臉的笑意 是富有的


走著 求學歲月跑了
乾掉的假草地
滿臉的倦意 是揮霍的


走著 成年歲月醒了
硬化的柏油路
滿臉的悔意 是貧困的
 
走著 人生歲月倦了
從一片生機到荒蕪
那寂寞文明 我走了


飄羽曰:看似用字簡單,然承載主題很大很重。每一段都短短三句,卻將人生的四個階段勾勒清晰而動人。「溜、跑、醒、倦」四字用得精準。最後一段從整齊中求變化,餘韻無窮。

子齊曰:用相同的語句描寫身心變化,使讀者眼睛為之一亮,也易於比較作者傳達的「變易」。「那寂寞文明 我走了」句法有變,且韻味不絕。詩中的「變化」似乎在抨擊文明的貪婪、表達童稚的可貴。


<芝麻湯圓>(子齊亦選)


床上 思量
還沒出浴嗎?
冰霜的外表仍似心嗎?

那人,洗掉厚重的偽裝
剩下雪膚的柔軟,和
花香的淡淡

吻是激情的前戲
手不安分 褪去
褪去胴體交纏的多餘
竟然發現……
人心是如此黑!


飄羽曰:論創意,此詩當佔鰲首。若不理標題,完全是在描寫等待伊人出浴的旖旎情事,卻能和芝麻湯圓完全契合,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才氣。

子齊曰:有創意,詩和詩名互相映照成趣。


<紅燭>


一隊鑼鼓自星海而來
踏著鵲橋 走入綺夢


窗邊一紙嫣紅
喜字高掛彩燈的眉梢上
一身喜悅獨坐,緩緩
掀起了嬌羞
胭脂的期待躍出秋波
交纏的酒杯暗示了什麼?
整場儀式的微醺高潮
落於我死前的掙扎
絳唇上的蜜語終不屬於我……


原來,我是
留著血淚的祝福


飄羽曰:個人認為是作者至今詩作的第一。氣氛、情緒、轉折、象徵,無一不佳。尤其是後半段情緒的轉變,陡然直下,卻在常理之內。情緒濃而不致太過。以蠟蠋喻眼睜睜看著伊人投懷送抱的苦情人,貼切而有新意。

(二)子齊選的另外不重複的三首

<長干盼>

星和月交織 徹夜的空盪
夜未央的悸動烙在剪不斷的影子上
倚在女兒牆的 妳是織女遺留的淚
突然 驚蟄的雷甸甸地落在塵霧中
回憶在餘波中失溫,糾纏妳的 是
牛郎的牽掛


離愁淡淡醞釀著嫣紅的三月,桃花紛飛
騎著凱旋的信心
穿了妳織的羈絆,千絲萬縷
披上將士無悔英魂的國仇家恨
長相廝守的定情誓言
在魚雁飛不回的詩篇中凋零


薰風默默點綴著青翠的六月,蟬聲齊唱
風鈴的耳語盼望只帶來美麗的錯誤
妳站上望夫臺眺望遠方的長干
一望成了石頭


愁緒禁錮楓葉的靜謐
細雨打溼了屬於比翼鳥的磐石
織出一陣氤氳
我掬起妳的容顏
苦嘗了巴山夜雨的紅豆
囈語剪裁了
夢碎
只留下
星和月交織 徹夜的空盪


子齊曰:很細緻的詩。用了許多典故卻仍舊自然,比<該是什麼夢>進步許多。「我掬起妳的容顏」的「掬」字用得生動(哼!老愛「掬賞」的傢伙!)。我喜歡倒數一至四句。

<隨手小筆>


飛鳥與游魚,在蔚藍天海的見證,吻
白花於腳旁盛開,落了一地的舒涼
綻放夢的花蕾
微風點綴浪漫得不可思議
幸福在我耳邊,呢喃著
訴不盡的甜蜜


霧,朦朧了視線,將角度化成山水畫的靜謐
我走在月光淋漓的夜,南十字星伴我身旁巧笑
綻放一抹紅暈,是芳心
路燈,看透了世故的三角習題,照亮了夢


風鈴演奏藍調爵士的輕快
是夏日的溫柔耳語
夕陽靜謐,落於翌日的希望中
走在無人的海岸
銀光淋漓、星光繁爍
海風在耳邊呢喃著
連月都笑成了一彎


冰冷的雨絲,凍結了
現在,凍結
寒風剪斷了,古典
剪斷囈語
撐起孔孟的核心,忠恕
以墨者的兼愛為,斜率
求出一條,人們莞爾的意義
沉默的弧形

子齊曰:有把飛鳥和遊魚之間的互動畫面描繪出來,顯得生動有趣。明明是鳥「捕食」魚卻被說成了「吻」,有種揶揄式的詼諧。整首詩充滿詩意,不流於斷句散文之弊,但似乎少了些跳躍思維式的驚喜。末段的「核心」、「斜率」、「弧形」立意新奇,足堪玩味。

<寂寞>


狼牙月 勾破了夜
我步上星子所在的崖
佇立於茫然前
一躍
成就了 千古的寂寞

子齊曰:把狼牙和明月都點了出來,佳。最後一句力道稍嫌不足,「我沉進了黑底/離夜中的狼牙光/越來越遠」

飄羽打岔曰:試問最後一句也是子齊兄的親筆示範嗎?不知我的斷句是否符合原意?不過我覺得啊,原詩以短句收結,才能傳達出突然的效果,如果像你寫的那樣,似乎將詩意寫明,而且急促的效果也沒有了。(怎麼我連這類文章都要婊他?)


(三)滄海遺珠

<夜讀余光中之詩>

黛安娜躺在雙人床的一邊,小露酥胸
擠出滿天杜甫哀嘆的星斗
以半球深邃的乳溝
用性感的唇紅
做最撩人的媚惑
勾引我,進行夢的交媾

無奈桌燈未滅,進不去
迷幻而未知的情慾
我仍是時間之外的江湖浪子
守著夜 拿著火炬
一書一燈一人
與周公的對弈只留殘局
和青蓮高歌到一半的又是什麼什麼胡曲?
曹操死前懷的是怎樣的雄心?
燒紅了渾芒的魏晉
太真的心仍在唐代的月色裡
但丁的新生寫出了永恆的愛情
蕭邦怎麼可能看見哈雷彗星?
詩中更無詳細
傳說和神話全都被時間葛屁
只留下「余光中」這三字的意義
在五行無阻的風中揚起

文字重新拼合
貼成了文化的新生
古典和現代,東方和西方
怎麼找不到切工的缺陷?
痕跡?更別說了,那是大衛魔術所比不上的高明......
而疲憊,早就在九霄之外
認命地屈服於繆思的桂枝
看著 看著
靜靜地,將一輪嫵媚
讀成了 旭日東昇

飄羽曰:

  第一段寫的真好!之前你也用「黛安娜」借代月亮過,但就僅僅是換個比較少見的詞而已,這次,你活用這個詞語的女性特徵,描摹夢(或暗示現實物慾的誘惑?)的誘人,非常高明,真的做到了我希望你辦到的:「化腐朽為神奇」!

  第二段清楚揭示你期望接過余老的火炬,成為這一代的守夜人,何其勇敢無懼!其中余光中詩的意象與詩句紛陳而出新,看來你真的讀得很熟啊!

  稍微要挑的是第三段,前兩段的詩句都十分華美,但第三段雖然意思承接上沒問題,但「詩采」顯然弱掉了,如此還不如只留前兩段,意思不至差太多,而氣勢就磅礡許多,但我又覺得結尾兩句頗佳,所以我的建議是對第三段的用詞多化妝點,讓整首詩的風格能趨於一致。

<最美的失落>

淡水河曾經的風光被情侶的笑聲買下
海風的鹹經過攤販的捏塑逐漸變甜
接著是一片湛藍的燒 上釉
賣出熱鬧的幸福在熱鬧的街道

兩人搭著輕舟飄向浪漫的寧靜
沒有猿聲更沒有萬重山
只有希臘風的情人橋
情人橋是分鏡圖中的架構
畫面定格於漁人碼頭的殘夕
坐在落日前的感動
陶醉的兩雙魚不斷暗送秋波
時間凍結 臉緩緩靠向對方的羞赧
突然!手機打了個噴嚏!
心頭頓時 冷冷清清
眼光岔開 尋尋覓覓
只差,一毫米的瞬間
我們就締下了 愛情的盟約

飄羽曰:很甜的一首詩,根據<子雅戀愛月表>,這首詩在寫與前女友的熱戀明矣!修辭巧妙,陳舊典故有清新趣味。

<曲終人散>

我們的四手連彈到了最後
終於
蕭邦的寂寞哭泣了
那千鍵的黑白說著離別
盲睛亂髮的愛情也落下了休止符

曲終?剩下我一人
如何獨奏浪漫?
只能演奏失落
人散?妳的手已離開琴
聽不見曼妙飛舞的甜蜜
只能想著殘影

巴哈嘆氣丟出憐憫的回音
莫札特搖頭施捨一枚同情

當女主角下臺,這譜如何詮釋相處的默契?
只留下十指的 孤單

飄羽曰:子雅發願要為前女友寫一百首詩,如今已成近三十首,但我很勉強才挑出這首,為何?「情溢乎辭」,往往只能感動和你有相同遭遇的人,這樣一來,共鳴便只限於剛好有相同頻率的讀者,便只能說是心情抒發,而不能稱之為詩。詩是一種藝術的結晶,由個人情感凝煉出人的某種「共感」,才能讓人感動之餘,又能感受其藝術之美。這首詩相較於其餘二十幾首,個人覺得較為收斂,但不減真情的傳達,故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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