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枯荷

2-1 

　　星期六。甄心怡家中。 

　　「老婆，今天打扮得那麼漂亮，要去哪裡啊？」男人雙眼還惺忪模糊，他邊問邊抓抓頭髮。 

　　「你忘了嗎？我今天要和學生一起去玩啊！」甄心怡放下梳子，然後尋找她久未使用的化妝盒。 

　　結婚過後，她就很少化妝，因為她總覺得卸妝是件麻煩事，也不認為自己需要化妝來提高身價，反正要化妝的場合也不多，即使是去參加別人婚禮，她也只是淡淡擦點粉了事，反正也不會有人覺得被冒犯。 

　　「喔，對喔，你之前說過，好像是要去天藏山區嘛！」他揉揉惺忪的雙眼。 

　　「嗯啊……糟糕，睫毛膏跑哪去了？哎，真是太久沒用了，不知道會不會壞掉。」 

　　「你幹麼需要那個啊！只是跟學生出去嘛！用不著弄得像是去婚禮吧？」 

　　「跟學生一起玩可是比去婚禮來得重要呀，而且學生們都很期待我今天的造型呢！」 

　　「真是的，你跟我約會也沒穿那麼漂亮吧……」他遙想第一次和她約會時，她就一件白上衣，牛仔褲，彷彿只是從家裡去便利商店買東西般走進了咖啡廳……好像就是在那時吧，愛情的火苗被點起了。 

　　「哈！你吃醋啊！」她放棄繼續尋找，只用現成的配備，然後又去衣櫃找適合的衣服。 

　　「我才不會跟一群小孩子計較呢！」 

　　「哈，你看你氣得咧！還說沒有……你看這件怎麼樣？」 

　　「你穿什麼都很好看啦！」他沒說謊，無論是配色還是樣式，她選的都很不錯，只是那短裙……她的學生怎麼那麼有眼福？ 

　　「你每次都這樣講……不過也是實話啦！呵呵呵－－」她彷彿連續劇中的奸妃般大笑著。
 

　　「你最好是敢把你在家裡的樣子拿到學校啦，看你的學生還會不會覺得你有氣質……」 

 

　　打扮其實也沒花她多久的時間，大約半個小時後，她便整理好行裝，走到門口，他也送她出來。 

　　「照顧學生也不要忘記照顧你自己啊！可別自己出問題了。」
 

　　「放心啦，我晚上就回來啦！別忘了我大學的時候也常常跟同學朋友出去玩呢！天藏山區我也和人一起去探險過，雖然附近沒有什麼人，但山路也不會太崎嶇，加上行程都由常常出國遊覽的蕙心老師規劃處理，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啦！」
 

　　「哈！你從大學畢業都幾年了啊？」 

　　「才不到十年好嗎？」她抬頭瞪了他一眼，繼續套鞋子。
 

　　「喔，如果是這樣就好。」

　　一次學校尾牙中，他曾見過王蕙心，和她同桌時有聊到關於登山方面的事。他曾是大學登山社的社長，爬山的經驗豐富，卻也佩服她對於這方面的認識。最近幾天甄心怡也和他大致說了這一天的行程，食宿、參觀哪些地方都安排的非常好，所以他也很放心讓她去。 

　　「放心啦，如果有什麼問題的話，我會打手機給你的。」
 

　　「手機在那收得到訊號嗎？」 
 

　　「ok啦，廣告不是說在哪都收得到嗎？」 

　　「那廣告能信嗎？」 

　　「我有試過了，聽或說都十分清楚。你不用擔心啦，我還比較擔心你自己晚餐怎麼辦呢！」

　　她穿好鞋子，站起來準備要走出門。

　　很突然的，他從後面擁住她。 
 

　　「怎麼了？」 
 

　　「我只是想說……我愛你。」

　　自從他向她告白之後，他們倆對這三個字都是心照不宣的，更何況結婚也兩年多了，講這種話總覺得肉麻。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瞬間就是想說。 
 

　　「呵，怎麼突然講這個？」

　　她沒掙脫的意思。 
 

　　「不管這個。你先回答我，你愛我嗎？」他的語氣突然像孩子一樣，但說的話又偏偏像最肉麻的言情小說。 
 

　　她拍拍他的手掌：「我也愛你，這樣行了嗎？嗯？」 

　　「那……拜拜囉！」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反常，他不好意思的鬆開了手。 
 

　　「嗯！see you tonight！」她搖搖手，走出門口。 

　　唉！沒辦法，今天有約會要赴啊！她偷偷的想。 
 

　　他沒進門，只是站在陽台上，看著他心愛的妻子走向她自己的車，看著她似乎先在車子裡開心的滾來滾去，才發動車子離開。直到車子開到他視線不及處，他才記得要關門。 

　　「哈，自己是怎麼了？今天不是情人節啊！」 

2-2 

 

　　「耀慶，東西都準備好了嗎？」典型慈母的聲音。 
 

　　「都好了啦！」 
 

　　「我再幫你檢查一下。」 
 

　　「哎，不用了啦！」耀慶揮揮手，就打算背起背包走人。他想到第一次能同學面前展示自己剛考到不久的駕照，以及隨之而來的車技，就不禁興奮難耐。雖然這趟班遊是坐遊覽車去，載人這點無從表現，但也是難能可貴的表演機會了。 
 

　　「那麼急著要走？」 他母親搖搖頭：「算了，現在就算管你也沒用了。要注意安全啊，有什麼事就打手機回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拜拜啦！」話還沒說完他已到了門口，正想奪門而出時，又被叫住了：「孫欸！你要出去喔！」隨即一個佝僂的身影緩緩的走進客廳。 
 

　　「對……對啊！」其實他的阿嬤才是他想奪門而出的主因。 
 

　　「要去叨位？」她緩緩的走過來。 
 

　　「我這禮拜一就跟妳講過了，昨天你又問一次了。」耀慶不記得要掩飾的皺眉，逕自去門口穿鞋：「我這兩天要跟同學去遊覽啦！」 
 

　　「是喔，我攏抹記啊，唉，老啊啦！」儘管他講得又急又快，又是國語，他的阿嬤大致聽得懂意思。她逕自咕噥幾句，又問：「啊你攏傳好啊喔！」 

　　「對啦對啦！」他急忙的綁著鞋帶。 

　　他的阿嬤最近耳力衰退，記憶力衰退得更快，只差沒完全忘記她的親朋好友了。一開始耀慶還能忍受，時日一久，他的耐性也漸漸被磨掉了。尤其是不必要的嘮叨，他在學校就受夠了韓慧瑩的轟炸，回家怎麼還能繼續迎接另一波襲擊？ 

　　「啊你在那裡有東西吃嗎？」阿嬤走到他身旁，殷殷囑咐著。 
 

　　「有啦有啦！老師都有安排啦！」 

　　「啊你要住哪裡？」 

　　「我哪會知啦！好啦！就這樣！」話還沒說完他已將門一推，等她將碰一聲關上的門再打開時，只聽得模模糊糊的機車發動聲，人是完全看不到了。 

　　「啊你有帶手機啊某……唉……」阿嬤自顧自的搖頭，又走回她的房間，坐到電視前面，依照慣例的開始殺時間。 

　　殺她剩下不多的時間。 
 

　　耀慶的母親看著她龍鍾的背影，搖搖頭，慢慢將門關了起來。

 2-3 

　　現在祐達正倚在國華家的鐵門上，等著國華穿好鞋子。 

　　「吼！你很慢耶！我來的時候居然你還沒睡醒啊？」 
 
　　「昨天看電視看得比較晚咩！其實你直接去就好了呀！幹麼等我？」 
 
　　「反正我們住的那麼近，一起去比較好嘛！」 
 
　　雖然祐達並不喜歡被人看作無尾熊，但他其實是很享受環抱著這株油加利樹的感覺。 
 
　　這株樹，根可是紮得牢牢的呢！ 
 
　　「祐達，要不要進來等啊？」國華的媽媽親切的問。 
 
　　「不用了啦，他也快穿好了。」 

　　「那你今天有吃早餐嗎？這裡還有一份喔！」 
 
　　事實上，說祐達是國華家的半個家人也不為過，他來國華家的次數已比國華的爸爸還多上數倍，當然這和國華的爸爸是台商，工作繁忙也有關係。 
 
　　「我在家裡已經吃了，不用麻煩了啦！」祐達笑著婉謝。 
 
　　這時國華已經穿好鞋子，走出大門，向母親道別後，兩人便連袂下樓。 
 
　　「真像是對兄弟呢……」國華的媽媽微笑。

　　

　　雖然舉手同意要辦班遊的人只有二十人出頭，但決定要來的人卻有三十一人。 
 

　　集合的地點是在學校的後門，兩人到時，佳祈、柔柔、心愉、凱翔等已經在那閒聊打鬧了。 
 

　　不久，一輛白色march駛至，是甄心怡到了。她身穿粉紅綴珠上衣，以及碎花迷你裙，襯得一雙美腿修長玉立，根本無須高跟鞋的輔助。雖然只畫點淡妝與薄薄的眼影，但反而繪出一幅湖中粉蓮的圖畫。在場的人，無論男女，都無法從她的身上移開視線，並且爭相向她問好。 
 

　　大家目瞪口呆又極度欣賞的眼光逗得她噗嗤一笑，隨即她又強掩笑意的走來。 

　　不久王蕙心也來了。她沒有化妝，打扮也就像平常上課一樣，十分鄰家，只多了一個大背包，佳祁好奇的問裡面有什麼，她只笑答：「這是秘密，待會你們就知道了。」 

　　好在大家的目光都被兩位老師，尤其是甄心怡所引開，所以俊宇用不著故意落後腳步讓如絮先出現，而是大方的一起走來。 
 

　　在出發時間快要到時，耀慶和三人幫才先後趕到。他先是來勢洶洶的衝近，直到快撞到同學時才猛的一煞，一轉，一個漂亮的甩尾成功誕生。三人幫則是言笑自如的緩緩走來，三人都有化妝自不待言，反常的是，這次居然不是惠玲畫的最濃，反而是平常比較少化妝的羽萱，想到「女為悅己者容」的人都不禁會心一笑。 
 

　　三十一個人全部到齊，遊覽車也老早就定位，確定人數無誤後，王蕙心便領著學生們上車了。 

　　天藏山區並不是個有名的遊樂地方，甚至不是專業的登山客根本不會知道，但出人意料的，參與率竟如此之高，沒有缺席，也沒有遲到，每個人都滿心期待的迎接接下來的旅程。若參加的這三十一人是旁觀者，大概有一半以上都會覺得這三十一人怎麼這麼奇怪，會想去這麼遠的地方爬山。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